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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

 

巴楠

 

张三的母鸡叫人打断了一条腿,走路跟张三一模一样一蹦一跳的,很滑稽。张三看在眼里疼在心头。这是上面来扶贫的人送给他的,见天一只蛋,集市上五角钱一颗,足足比城里鸡场的鸡蛋贵了三角。他也纳闷,现在城里人咋都变了,大鱼大肉不爱,专拣乡下鸡、蛋、山野菜吃。张三每隔半月赶一趟集,一篮子鸡蛋变成票子。好日子刚品出味儿,可母鸡无缘无故让人打断了一条腿,三天没生蛋,这不是断他的财路吗?

张三心里堵得发慌,咽不下这一口恶气,就想快一点找到打断鸡腿的凶手。

张三瘸着腿像幽灵在村里转悠,但都是徒劳的,没人正眼搭理他。也难怪,张三是孤儿,村里有名的无赖,别看他人模人样,却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扰得四邻不得安宁,村里人恨他。还在他胡思乱想见了大姑娘两眼发呆发直的年龄,有人可怜他孤苦伶仃的,给他撮合组成一家人。可张三偏不争气,偷着去爬村长王五家丫头的窗口,从窗缝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木匠单吊线。吊着了村长王五家丫头白生生的身子洗澡,馋得他一惊一炸的像中风抽筋,丫头惊叫一声,惊动了村长王五。王五横着竖着几扁担,张三捡回了一条命,却丢了一条腿。从那,张三就再没人可怜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在乡邻的咒骂声中,糊里糊涂就到三十多了。

帮困扶贫工作队来到村里,给他修补了房子。因张三残废,送给他三只山羊,几十只母鸡。扶贫人一走,他就嫌每天放羊太麻烦,两个月不到,就把大母羊杀了填了肚子,小羊羔卖给了李四。鸡也只剩下了一只,能逃脱他的杀戒,只是因为母鸡不要他操心,每天还给他一只蛋的惊喜。

张三看见李四的女人在喂鸡,他那只瘸腿母鸡也在鸡群里,李四从屋里出来挥舞着手驱赶他的母鸡,看见张三时,李四和女人便忙进了屋。张三觉得李四有点慌张,他女人也不那么自然,就胡乱猜疑,莫不是李四打断了他的母鸡腿?

李四是张三的邻居,一墙之隔。两人从小一块玩泥巴长大。李四和张三曾混在一起,白天他们蹲墙根晒太阳,晚上像两个孤魂满村子荡,偷鸡摸狗。他们被村人视为两个祸害、孽种。李四这样混到二十出头,被一个远房的亲戚带到山西打了几年工,回家来便成了家。李四成家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跟张三往来了。张三却老往他家里跑,偷来的鸡鸭要和李四同享受。李四的女人不吃这一套,当着张三的面,给李四脸色看。女人是一个很要强、温柔又贤慧的好女人,用心经营着这个家。李四除了种几亩地,还养了家畜,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不赖。可摊上了这个无赖朋友,好好的家庭就难有安宁之日了。

李四女人在院子里起了一道篱笆墙,一个院分成两个世界,使张三往来不太方便。很显然,女人的苦心是想断绝两家人往来。但张三宁肯绕一段弯路,仍要往李四家里跑,混饭吃,连他养的鸡也越过篱笆墙,到李四的鸡群里混食。

在乡村一顿饭算不了什么,可张三白吃了不算,走时还要捞一把。那天,张三走时见窗台上放着几十块钱,当着女人的面便把钱装进口袋,说这几天正赶上没钱买烟了。张三一走,李四的女人便不依了。

“李四,你交往的人是强盗!”女人说着就低低地抽泣起来,“我累死累活,想攒几个钱换换我们的老房子。这倒好,让张三顺手牵羊拿了。”女人很伤心,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哭得李四的心里也酸溜溜的。

李四望着女人很内疚,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怔怔地站着。

“李四,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去找张三吧,不要老婆孩子了,我们离婚。”女人冲进屋,从里面把门闩了。女人在屋里边哭边翻箱倒柜。李四慌了手脚。

“张三这个王八蛋!”李四气了,抓起门边的扁担冲出去,越过篱笆。可张三不在。他返回来时,正巧见张三的母鸡又在他院子里啄食,便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将扁担朝张三的鸡飞去。张三的鸡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瘸着一条腿仓皇逃过了篱笆墙。

李四在屋里闷坐了一天,想让张三找上门来,可张三连影子也没有。

张三是第二天才发现母鸡瘸了一条腿。他很少去管母鸡,只在乎每天那一颗蛋。早晨,张三打开鸡笼,见母鸡缩在角落,蹲的地方没有蛋。他很奇怪,母鸡不生蛋也不出窝,会不会病了? 张三抓出鸡,鸡惊叫着挣扎着跳到地上,努力用一条腿支撑着,另一条腿悬空,一蹦一跳地躲起来。他才看出鸡腿被人打断了,肿得很粗。张三削了副夹子,弄了几味草药给鸡腿包扎好,上了夹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母鸡虽然瘸着腿,进食的欲望还是很强。张三家里没食物填饱肚子,鸡只有去外面寻找。张三看见母鸡一蹦一跳到了篱笆墙下,朝篱笆墙那边张望。李四的鸡在院里啄食,张三的母鸡试着想飞过篱笆墙,可腿受伤了,飞不过去。母鸡就扬起脖子,咕咕求助。篱笆墙那边,公鸡听到母鸡的叫声,“咕咕” 叫着朝篱笆墙跑来,嘴里没忘了还啄着一粒玉米。

“这不是害人吗?”张三看在眼里,见篱笆墙那边没动静,便松开两根木桩,扒出一条缝,让鸡可以钻过去。母鸡从洞里钻过去,献殷勤的公鸡把嘴里的玉米忙送到母鸡嘴里。

这几天,李四的女人一直在生气,给他脸色看,李四差不多要下跪了,女人也不理他。李四心里怪不是滋味,满腹的心事无处发泄,干什么也没头绪,他去了一趟地里,又回来了。刚冒头,就看到张三的母鸡一蹦一跳又在他的鸡群里寻食。他心里的怨气一下翻起来,和张三像有不共天日的仇一样,一见张三的鸡就想毁坏。李四手上正握着锄头,便朝张三的母鸡甩去。

张三站在篱笆墙那边正准备跟李四打招呼,被鸡群里跳着的锄头把他到嘴边的话吓了回去。锄头是冲张三的母鸡来的,落下地碰到石头上又弹了起来,惊得鸡飞狗跳。张三的母鸡腿不利索,甩了一个大跟斗,爬起来仓皇钻过篱笆墙。李四看见站在篱笆墙那边的张三,尴尬地进了屋。

张三明白了,打伤他母鸡的人就是李四。张三看着躲在屋檐下仍战战惊惊的母鸡,火冒三丈。

“狗日的李四,你跟我过不去,母鸡碍了你什么了?”张三看着李四的院子骂着。

张三抱着母鸡绕过篱笆墙,来到李四院子里。李四的女人正在清扫院子,旁边围着几只鸡。女人见张三抱着母鸡来,骂了起来,骂身边的鸡。女人骂:“你这些该死的东西,好吃懒做,谁有现成的供你吃。”女人边扫地边骂,话里带刺,眼里根本没有张三。张三也不管她,在院里叫李四。李四从屋里出来,看见是张三,气凶凶夺过女人手里的扫帚,把尘土朝张三身上扫。一时间李四的院子里灰土蒙蒙。

“李四,是你打断我母鸡的腿?”张三冷冷地看着李四。

“我打了。”李四不看张三,继续挥着扫帚说,“我要把这堆鸡屎扫出去。”

“你凭啥打我母鸡?”张三问。

“糟蹋粮食。我该谁的,养了人还养鸡,我就要打,打死它。”

“李四,打鸡要看主人。”张三睁大眼睛说。

“鸡也有主人,哼!”李四冷笑道,“有主人也是好吃懒做的人渣,鸡屎不如。”

“李四,鸡的主人是人渣也好,是个无赖也罢,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也就算了,但打了我鸡就得赔。”

“你想钱想疯了。让我赔就是拳头。”李四扔掉扫帚,朝张三扑去,“我他妈把你养翻山了,吃我用我,还想来诈我,你想耍无赖,我还是无赖的爹。”

“姓李的,你甭凶,今天我不想打架,是找你给我一个说法。”

“拳头就是说法。”李四挥舞着手说。

 “你凶,你打呀!” 张三伸长脖子。

“打了你又咋了,你想吃冤枉找错了庙门,老子让你马上滚。”李四咬牙切齿地说。

“你想这么叫我走,便宜你了。”张三说着就要往屋里冲。

李四女人看出张三想耍无赖,灵机一动,站在门口,等张三冲来,不偏不斜给了张三两耳光,扯大嗓门,“张三,你竟然敢大白天上我家耍流氓。”说着朝他下身踢了一脚。

李四被女人的话提醒了,他冲过来给张三脸上几拳头:“大白天你敢欺负我老婆,老子不打你还等何时。”李四下手很重,也不管他死活,转身出了院门。

张三被李四的女人几耳光打得眼冒金花,下身要害处挨了一脚,要命的疼。李四又跟着重复了一遍,使怀里的鸡挣脱跑了,手上的拐杖不见了,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李四的女人骂不解恨,又一脚一脚朝地上的张三踢去。李四躲开了,任由女人怎么打。李四的女人越打越狠,给他按的罪名是挨打的相。张三打白挨了不说,就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张三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李四躲出去让人看到他不在家,李四再回来,他还得遭一次毒打。现在是无赖遇上无赖了,有理说不清,何况女人骂声像喇叭一样让村里人都知道了。村里没人同情他,先保住命要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忍住疼痛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拐杖,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李四的院子。

 张三没有回家,去了村长王五家。村长王五叼着烟卷悠闲地看电视,张三进屋他装着没看见。张三上前给王五敬了一根烟,村长才抬起头,指了一下凳子,眼睛还是没离开电视。张三坐在凳子上,心里直发毛。他不知道怎么见到村长总有一种恐惧感,也许是被他打折了一条腿的缘故。尽管他一直对王五怀恨在心,也没少算计他,但很少真下手。村里人家经常丢东西,可村长家总平安无事,毕竟他是村长,大权在握,自己瘸腿的教训已够惨重的了。王五也有他的算盘,像张三这样的无赖,只要不侵犯自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过去。兔子逼急了还有咬人的时候。为大丫头的事,他已下了毒手,留给他一辈子的痛,张三不会把这事忘了。村里时常有人为少了一只鸡,丢了一只鸭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上门来,他总是劝说几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邻里相亲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只当破财免灾。今天张三上门,便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村长,我找你有事。”张三实在忍不住。

“什么事?” 王五连头也没抬。

张三只好告诉王五他的母鸡让李四打断了腿,他找李四讨说法却没讨到,反白挨了一顿打。

“有这样的事?”王五忍不住“嘿嘿”笑起来,张三和李四是什么人,他心里太有数了,那是无赖遇上了无赖,看来张三一定没占到便宜,斗不过李四才来恶人先告状,搬救兵。王五停住笑,公事公办地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要我管也真该管,可我大事一长串,催农业税、收集资款、抓计划生育、搞综合治理……我都忙了大事,哪抽得开身管这捞不上筷子的小事。”

“村长,打人的事也不打算管了?”张三说。

“谁说我不管,要我忙完大事,才轮得上。” 王五说,“村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谁没丢个鸡少个鸭的,你的鸡又没丢,让人打了,就甭那么认真,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先回去,我会处理的。”

张三等了好几天,又去了王五家两次,都没见到王五。王五的女人说村长忙着村里的大事,很少在家。从王五女人嘴里知道,王五根本没去找李四。张三很生气,就坐在王五家里等他回来。

王五回来得很晚,看见张三在他家里坐着,很惊奇地问:“张三,又有什么事?”

“你把我和李四的事放到二门外了是不是?”张三开门见山地问。

王五打着酒嗝,拍着胸膛说:“谁说的,那事在肚里装着,丢不了。只是大事太多,你那小事排队也要些时候,就在家里耐心等吧!”

“你能等,我等不了,这事搁下去,鸡腿好了,我伤也好了,还能公正吗?”张三说。

“伤好了,鸡腿好了,这事不就了了。” 王五吐着烟圈,没事一样。

“王五,你不是耍人吗,这样等下去,我还找你处理个卵!”张三看出王五根本没打算处理这事,生气地说,“你不断,我去乡里找派出所。”

“好,你早该去派出所,那里最公正。” 王五看了张三一眼,冷笑一声,心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人家派出所又不是为你一个人开的,球大点的事,看谁给你办。王五闭上眼睛就再不理张三了。

第二天,张三果真抱着母鸡去了派出所,但很快又蔫蔫地进了王五的家。

“跑派出所就是找对门了,这么快就把事处理好了?” 王五明知故问。

“处理个卵!”张三说,“狗日的派出所嫌事儿太小,不受理我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说难道要出了人命案你们才受理?李四打我的鸡又打人都白打了?派出所的人不说话,先给我笑,我赖着不走,他们把我当疯子赶出来了。狗日的派出所,白米饭撑糊涂了,他们只想办大案,要案。狗日的派出所!”

王五忍不住仰脖大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张三说:“是不是你们都觉得鸡毛蒜皮的事不够大?好,我就闹大了给你们看。”

“好,你愿闹多大就闹多大吧!我量你尿不到三尺高。” 王五心里想,嘴里却说:“回去吧,甭给我捅漏子,到时我可帮不了你。”

张三气鼓鼓地走出王五家,觉得王五的笑里藏着玄机,笑他没本事,成不了气候,才一直把他当猴耍。王五恐怕正巴不得李四能骑到他脖子上拉屎呢。李四有女人,有家,不认他了,敢打他的鸡,还栽桩陷害他。他咽不下这口恶气,人活一口气,气是人的魂,这东西比银钱比粮食都重要,谁一旦把魂输给了对方,那滋味比一刀一刀割身上的肉,比输了女人还难受。如果换了别人打了他一顿,也就算了。可李四是什么东西,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他要叫李四的日子过不安宁。

“日他妈,我要李四这个王八蛋付出代价!”张三说。“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自个儿处理!”张三说。

 张三想不出什么高招与李四较量,只有耍无赖,明里斗不过李四,就选择暗的。

张三先把院里起的篱笆松了几块木桩,出现一个洞口,外表伪装得完好,看不出蛛丝马迹,当李四家的鸡靠近篱笆墙,他便撒下玉米,鸡过来寻食,必须钻过洞口。张三训练几次,用钢丝做了一个套,放在洞口,只要李四的鸡过来寻食,钻洞口碰到钢丝套,他就成功了。

张三先烧了一壶开水,取来大盆,盆上沉沉地盖住一个用铁锅改做的锅盖,这些准备就绪,找来一条细麻绳。一头拴在屋檐下,一头拴在母鸡腿上,他首先要动手的是李四的大红公鸡,又肥又大。用母鸡作诱饵,当李四的大红公鸡靠近篱笆墙时,张三松开母鸡,撒下玉米。大红公鸡看到地上的玉米和啄食的母鸡,伸长脖子咕咕叫了几声,见母鸡有所反应,就径直往那个洞口钻,就在那一刹间,脖子便被套住了。公鸡拼命挣扎了几下,脖子越套越紧。张三上前一把抓住公鸡,扔到大盆里。很快,满屋里飘起了鸡肉香。

张三盛好鸡肉,前后不到一个钟头,从床下摸出一瓶酒,先喝了一杯,才抓起一只鸡腿,边吃边说:“这是补偿李四打断鸡腿的损失。”又抓起另一只鸡大腿,说,“这是李四打我的补偿。”一瓶酒下了一半,一只鸡也只剩下一堆骨头了,最后,把鸡汤全倒进肚里,才打着饱嗝,知足地摇晃着站起来。

张三一边往门外去,一边用火柴棒剔着牙,来到院子里,太阳刚冒出对面那座山。时候尚早,赶早下地忙活的庄稼人还在地里,张三却醉熏熏地等着晒太阳。

张三忍不住往篱笆墙那边眺望,他倒想看看李四俩口子发现不见了公鸡会出现什么反应,可篱笆墙那边连个人影子也没有,李四俩口子在忙着秋收。

因为刚喝了酒,坐在秋日的阳光下,不冷不热,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时,已过正午。李四家里还没什么动静,也许他们只顾忙活还没有发现公鸡丢了,也许他们发现了却不想张扬。不管李四知不知道他的鸡不见了,但大公鸡是钱,拿到集市上可卖八块钱一斤,那鸡少说也有六斤,他一顿吃了几十块钱,李四不心疼,他还觉得可惜呢。几十块钱可以买好多东西了,买大米够他吃一个月。

其实,李四的女人早发现公鸡不见了,已到房前屋后找了几个来回。张三睡着了不知道。李四的女人忙着地里庄稼,干了一晌午活才回家做饭吃。李四的女人每天都靠公鸡打鸣才回家做饭。今天她在地里只听到公鸡打了一次鸣,直到太阳正顶了,公鸡还没打第二道鸣,她就有一种预兆。回家后发现大红公鸡的确不见了。

李四回家,女人说了公鸡丢了的事,李四一下就想到张三开始报复他了。明里张山不是李四的对手,暗里,李四就难与张三打平手。张三除了两间破房,家里如水洗,庄稼地里的草比庄稼还深,他有的是时间跟李四较量。李四可陪不起他,这就给张三下手的时机。

李四只有自认倒霉,明知道是张三干的,可没有证据,只能让这怨气加深对张三的仇恨。

然而事隔几天,李四的女人从地里回来又发现不见了一只母鸡。女人已十分小心了,出门前总把鸡圈在一个小屋子里,可那只母鸡怎么也圈不进屋,心想大白天的,没人敢进院子偷鸡的。她干了一阵活,还是不放心,跑回家一看,母鸡又找不到了。她在屋后找鸡的时候闻到了鸡肉的香气,便鸡也不找了,就去找李四。这两天李四可忙了,山外的牛贩子找他代买几头牛,李四就想从中赚个差价,每天跑东家去西家。李四正在村里看好一头牛,价定了,这时,女人匆忙跑来,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整话,用手往家里指。李四从女人的脸上,知道自己家里出事了,拔腿就往家里赶。

李四赶回家,见没什么事,很生气,说女人误了他的生意,就在他扭头的一刹,眼睛越过篱笆墙,看见张三正坐在他的院子里,有滋有味地啃着鸡腿。顿时,李四明白了。李四的女人说母鸡丢了,正生着蛋。女人说这话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很伤心的样子。

李四的气一下子冒出来,张三现在是公开向他挑战了,公鸡让他吃了也就便宜他了,还得寸进尺,连母鸡也不放过。李四能咽下这一口气吗?

李四一急就没了主张,女人已拉开嗓子骂开了,开始东拉西扯,后来指名道姓,把张三的几辈祖宗都骂了个遍。张三不气不恼,乐滋滋喝酒吃着鸡肉,不时朝李四的女人笑一下,李四的女人气得喉咙直冒烟。张三来到篱笆墙边,敲着碗,对李四的女人说:“唱了半天,喉咙哑了,口渴了也没人倒水,我这里有鲜鸡汤,要不要喝一碗湿湿噪子?”李四听张三这么说,气得跳起来:“我要杀了狗日的张三!”

李四拿出一把杀猪刀,在篱笆墙那边磨。张三清楚地听到李四的磨刀声。张三不怕,站在篱笆墙那边叫着李四:“李四,把刀磨快些,下手利索。”李四没理他,继续磨,直到刀磨得明亮闪闪,才站起来,握住刀,凶巴巴地朝篱笆墙那边走去。李四的女人见李四动了真格,一下停止了骂声,害怕了,怕李四真杀了张三,忙上前拦住李四。

李四正在气头上,李四的女人哪里拦得住,一伸手就把女人挡开了,甩出去好远。女人爬起来,又忙着冲过去拦。

张三大叫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村民不明白怎么回事。张三就对村民说:“快,快把李四的刀收了,他要杀自己的女人。”村人听说李四要杀他女人,都向李四围去,夺他手中的刀,拉开李四的女人。质问李四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女人?李四有口说不出,手被众人死死抓住,痛得他无法解释。

张三连吃了李四两只鸡,李四很火,又没把张三杀掉,弄出这样的场面,更火。李四的女人倒很冷静,叫他去找村长王五。李四不去,女人说冤家易解不易结,邻里住着,不要把事闹得不可收拾,杀了张三,李四也没了,还不如请村长来和平解决。李四知道找村长是自找气受,村长巴不得他们闹大,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才不会跑路的。

“这事还是自己解决好!”李四说。

 李四去了张三家,张三家门紧关着。李四站在张三的门口转悠,却没进屋。

这屋子,李四太熟悉了。李四有了女人就再没进过这屋。两间失修的旧屋,更显得破败不堪,没有玻璃的窗口,李四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全没有家的样子,一个男人的日子也真是。李四的心里也就为张三伤感一番。

李四找张三,想和平把事情了结。他想他和张三之间的事不需外人插手。李四等了很晚才见张三回来。张三看到李四也不惊讶,仿佛在他预料中的一样,很冷静。李四说明来意,张三也没为难他。

张三说:“我们彼此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疙瘩,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想这样僵持下去,明天去你家,你出酒,我出肉,互相勾通一下不就了了。”

李四没想到张三答应得这样干脆,只要能解决问题,管顿酒又算什么,没多想就回了家。

李四走后,张三去了村长王五家。这回张三不是找王五断事,他来请客的,代李四请的。村长王五被人请吃惯了,村里谁家有事,少不了请他支持,好酒好肉招待。听说李四请客,他爽快地答应了。

张三不想事情结束得那么快,他对李四倒没什么,只是他容不得李四那女人,她才是祸害的根源。张三睡到半夜,摸黑从李四鸡圈里偷回两只鸡,烫好,去了五脏六腑,天就亮了。张三一直在院子前张望,见村长王五冒了头,便提上两只烫好的鸡,朝李四家走去。

“李四,昨晚说好了,你出酒,我出肉,你来把两只鸡拿去炖上。”张三大声在门外叫着。

李四俩口子出来,见张三手上的鸡,女人一下反应过来,退后一步打开鸡圈,不见了两只鸡,女人一声惊叫,李四明白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张三。

“李四,你那么凶巴巴的看着我干吗?我想你肯定舍不得杀鸡招待我,我就自己动手,够我们吃了吧!”张三晃着手上的鸡,笑眯眯地说,“还不快动手?”

“张三你这个王八蛋!”李四怒火冲天,抓起门边的扁担,朝张三砸去。

张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一点不惊慌,举起拐杖一拦,扁担落在拐杖上,拐杖断了,李四又一扁担砍去,这回是冲他腿去的,张三没拦住,他只来得及“啊”的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村长王五正好进院,看到这一幕,眼睛睁得大大的,大吼一声,李四的扁担才没再次落下。

“李四,你想杀人呀?” 王五赶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张三,死了一样,手上还拿着两只烫好的鸡。

“村长,张三他……”李四眼里冒着血,想说什么,被王五挥手制止了。

“你把张三打死了。”王五弯下腰,不停地叫着“张三”的名字。张三没动一下,李四也慌了,而身后的李四女人吓得脸苍白,身子筛糠一样。

张三没有死,是被李四一扁担打断腿疼昏过去了。他在王五的叫声中睁开了眼睛,王五忙叫李四扶起张三。

张三站不起来了。“腿可能断了。”张三说,“村长,你叫李四送我去医院,这腿可能保不住了。”

张三的腿骨折,只有动手术。乡医院没有做手术的条件,得去县医院。李四一听去县医院心里就打颤,那得花多少钱?李四求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医生说,办法是有,用石膏夹子的方法,让骨头自己长合,只是病人好了会有缺陷走路有些瘸。李四当然选择了后者,比动手术少花钱。

张三一住进医院就两个多月,李四要护理,女人要送饭。漫长的一个月把李四一家折腾得哭笑不得。其实,张三的腿并没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入院不到一个月,张三就能下床行走了。李四要求出院,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少也要等三个月以后。乡医院的医生因没有足够的病人,为了多挣钱总想多抓个病人。像张三这样因打架致伤的病人,医生巴不得越多越好,他们好创收。张三也不要出院,他巴不得住在医院里永远不走了,吃住不愁,屎尿有人伺候,想抽烟喝酒,李四得去买。他活了三十多年,还没有这样享受过,这回,他赖也要赖在医院。

两个月熬下来,李四和女人都瘦了一圈,倒把张三养得白白胖胖的,他们不仅要伺候张三吃住,更要支付昂贵的药费,他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白扔到医院里,响都没响一声。这一扁担没把张三打死,钱花了不说,还得当祖宗一样服侍着。女人有些受不了了,和李四吵,边骂李四边哭。女人一哭,李四就手足无措。李四是心疼女人的,看到女人伤心的样子,他心里也蛮不是滋味。李四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哭也没用。女人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摊上这个无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李四说,我杀了他,一了百了。女人马上不哭了,说:你杀不了张三的,杀了他还得搭上自己的命。张三杀不能杀,打不能打。李四只有找村长来向张三说情,只要张三肯同意出院,李四可以给他点钱,医院实在住不起了。

村长听李四说,张三的腿好了,就是赖在医院不出院,火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怨谁?你们有本事闹,自己协调解决得了,我不会出面的。”

李四碰了一鼻子灰,惟一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张三住院花光了李四的钱,现在没钱买药了,李四只有卖家畜。护理张三的事李四交给了女人,他要回家处理牛羊,凑钱。他妈的张三,你是想把人往死里逼呀。李四咬牙切齿狠狠地骂。

张三看到李四换了女人来伺候他,他就赖在床上不起来,又喊又叫地要尿尿,李四的女人装着没听见,张三叫李四女人把尿盆端到他面前。李四的女人不干,张三就叫医生,腿痛得要命,给他开药,打止痛针,打一针,又是几十块钱。

“李四女人,你要不给我接尿,我会不停地叫,不停地打针,钱又不要我出。”张三说。

“张三,你不是人。”李四的女人心疼钱,只好给张三接尿,她端着尿盆,把头扭到一边。

张三尿完尿,望着李四的女人,禁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张三这一串笑声使李四女人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说:“张三,你笑什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你想呀,女人看到男人的那东西,她会想什么?”张三笑着问。

“你无耻!”李四女人说。

“李四女人,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我不生气,只是你和李四为我有两个月没睡了吧,这不怪你们,怪我在你们中间插了一竹秆,误了你们的好事。”张三“嘻嘻”地笑着说,“我也不想把事情做那么绝,如果你能给我说几句好话,我感到心里满意了,说不准也放过你们。”

“张三,我们邻里乡居的,你要能原谅我和李四,甭说说好话,下跪我都干。”李四的女人说。

张三没言语,抬头看了看李四女人,然后把目光投向窗外,故意不理李四女人。

“张三,我这就下跪给你认错行吗?”李四的女人说。

“别,别。”张三回过头拦住女人,“我不要你给我下跪,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今天就出院。”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李四女人看着张三说。

“你当然能办到,只是……”张三缓缓声调,“我要现在死了,就算活了一辈子,我从没沾过女人,你陪我一次,我们就算两清了。”

“你,你——”李四的女人猛然张开大嘴,她做梦都没想到张三竟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她给了张三一记耳光,“张三,你不是人,畜生!”

“打得好!”张三摸着脸,一点不生气,“打是亲骂是爱。你不同意就算了,为啥打我呢?”

“张三,你是畜生!你趁人之危,无赖到这种程度,做梦去吧!”

“我是畜生也好,无赖也罢,要想我放过你们,你只有选择这条路,要不我会永远住在医院里,让你倾家荡产,无安宁日子过。要是事成之后,我立马出院,再不找你们任何麻烦。”

“张三,你不是人,会得报应的。”李四女人骂。

“我这出了名的无赖,还怕报应?”张三说,“大不了你们弄死我,我死了,你们也得搭上一条命,不是你守寡就是李四打光棍,儿子也会缺父少母。”

李四女人不再言语了。

“你好好想想,是想过安宁日子,还是让我阴魂不散地纠缠你们?”张三不冷不热地说。

“你说了,这事以后你就出院,不再找我们的麻烦?”李四女人口气软了下来。

 “你同意了?”张三望着李四女人问。

“可就这一次,不准反悔。”李四女人说。

“好,不,不反悔。”张三激动地说。

 天擦黑时,李四才从集市上赶到乡医院。医生告诉他,张三已经出院了。李四愣了好一阵,看见病房里空空荡荡,才相信是真的。李四没多想,转身就往家里走。两个多月,他肩上压着千斤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摊上这个无赖,破财又伤神,总算把这个王八蛋将就出院了,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回到家,女人已经睡了。

李四打开灯,女人也没醒过来,这两个多月来,他们都被张三折腾得焦头烂额,没有这样轻松睡过觉,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李四无意中看到女人眼角挂着泪珠,他的心一阵颤抖,为自己一时冲动,害得女人也跟着受罪,心灵深处充满了内疚。他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在心里默默地说:“老婆,以此为戒,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了。”这时,女人伸手抱住了李四,两个月了,没和女人同床共枕,李四的心里升起了欲望。于是关了灯,不痛快的事都被情欲甩到脑后。

就在李四快刹不住车的时候,女人一下推开李四,颤抖着身子直往墙角缩。李四惊慌起来,女人出现这样的反常事,还没发生过。李四打开灯,看着女人眼泪汪汪地缩在墙角,失魂落魄的不敢看李四。李四大惊失色,“你怎么了?”

女人哆嗦着,一想到她和张三干的事,心里就不是滋味,觉得对不起李四,简直就像赌徒输光了血本,用身子去抵债。张三这个王八蛋不是人,她也不是人,她在心里骂着张三,骂着自己。尽管女人答应张三要求之前,把什么都想到了。她为了李四和这个家才牺牲自己的,可当他面对李四时,却觉得自己是背叛了李四,把身子弄脏了,现在再给李四比用刀在身上割还难受。

李四没把女人往坏处想,也许是这段时间的压力带来的精神失常,其实他自己也感到心里有压力,所以并没去深究女人的反常。他拉过女人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肩上,双双坐在床上。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相搂了一阵,李四突然想起什么,问:“张三怎么就突然答应出院了?”

“我,我也不知道。”女人努力克制着,不敢看李四。

“你没说实话。”李四看见女人慌张的眼神,一下警惕起来。“你看着我。”李四说。

李四的女人抬起头,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张三把你怎么了?”李四一下推开女人。

“他,他把我睡了。”女人吓得脸变了色,身子往一起缩。

“你说什么?”李四如晴天霹雷,呆愣愣地看着女人,“你,你……”

“张三答应出院,必须用这条件交换,我,我……”

“天啦!”李四痛苦地用双手打着自己的脸。

李四和女人一夜没睡。

其实,没睡的还有张三。他不知道李四知不知道他和女人的事,凭李四的个性,他不会轻易放过他的。直到天亮,李四还没来找他,想必李四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事,女人要脸面,自己失了体面,只有自己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李四早早出门了,没事一样。张三就放心了,然后看见李四女人刚起床,站在门口朝他这边看了一阵,他好像看见李四女人还笑了一下。女人她妈的真是怪,在你没得到她的时候,她像个钢铁铸的,刀枪不入,一旦得到了,连眼神都变了。张三就想到李四女人那光滑的身子,心跳骤然加快,周身急流的血液一路跌跌撞撞,便从篱笆墙跃过来,进了李四家。

李四女人看见张三,大惊失色,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张三放倒在床上。

“张三,你不得好死。”李四女人挣扎着说。

张三只顾撕扯李四女人的衣服,没想到会有人进来,当他感觉到什么东西砸到他腰上时,钻心的疼痛使整个身子瘫了一样压在李四女人身上。

女人把她的身子从张三的身子底下抽出来,看到李四,吓哭了。

“原来你,你和李四商量好了来害我。”张三苦笑了一声,说:“最毒不过女人心。李四,但我也日了你女人,死了也值!”

李四眼睛瞪得吓人,手上的扁担在张三的头上开了花。

村长王五带着公安来抓人时,李四坐在门口等着。

村长说:“鸡毛蒜皮大的事,非要弄成这样子,让我咋管?”

李四说:“我压根儿就没想要你管,现在你想管也轮不着你管了。他不死,我活着难受。”

村长说:“狗日的,没王法了!”

警察给李四带上手铐,推上了车。

李四的女人双目无神地站在院子里,眼看着警车“呜呜”地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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