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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狐狸
风林秀
她的名字叫胡莉莉，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读国中的。我们被分在一个班里。国中有一套独特的教学和管理方法，为了提高学习效率，实行男女同桌，一个男生周围全是女生。我的同桌是一个叫吴琳琳的女孩，我的后面就是胡莉莉。吴琳琳是比较活跃，个子不高，圆圆乎乎的。时间一长，大家都熟悉了许多，自习课的时候同学之间就开始悄悄换座位了。每次都是吴琳琳向我提出申请，然后我就和胡莉莉换桌，反正对我来说无所谓，在哪里都是一样学习。就这样，一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结果胡莉莉居然还是第一名。在中学里，谁学习好自然成为人们谈论和关注的对象。班里的男生对胡莉莉的议论慢慢多了起来，其实更多的言词还是一种羡慕与敬佩。我那时候学习也算凑合，虽没有进“三甲”，却也是“五虎”行列。大家的议论让我对这个瘦弱的女孩也开始多打量几眼：她的身体单薄，皮肤很白，赛雪欺霜。眼球却是黄色的，黄色中透着一种精灵，勾人魂魄。于是班里的坏男孩们给她起了一个外号：火狐狸。真不知道这个外号代表着什么。其实，如果没有后来“一封情书”的风波，我和胡莉莉也就仅仅限于换座位的关系吧。
这话要从许大宝说起。许大宝是班里一个大个子，可能岁数比我们大一点吧。平时我们俩在一起搭伴吃饭。大宝人不错，大大咧咧的，课间活动时候我们是足球场的“铁配子”，他个子大，冲击力强；我个子小，跑得快，身体灵活，所以基本每完成一次进攻都是互相喂球，互为助攻。一次踢球回来，吃饭时候，大宝特别殷勤，专门买了两个好菜。
我说：“干嘛？不过啦。”
“嘿嘿，”大宝皮笑肉不笑地说，“求你点事情怎么样？”
“别那么多废话，我能给你做什么？”
“嗯···”大宝吞吞吐吐，终于吐露了实情：“帮哥们写封情书怎么样？”
“扑···”我一口饭粒险些没有喷出来。
说实在的，我才13岁，对爱情这个字不是懵懂，简直是很陌生。不过听大宝说写情书，也隐隐约约感到好玩刺激。
“行！没问题。”要知道我的文采也不逊于胡莉莉，班里的黑板报就是我的主笔。
“说吧，给谁写？”
“嗯，给吴琳琳。”
“啊？你看上她了？你们两个···
哈哈，你又高又瘦，她又矮又胖。”
“你就说行不行吧？”大宝有些恼了。
“得得，就这么着吧。明天给你。”
第二天，我的眼睛还红红的，拿着写好的情书稿悄悄送给大宝。
“来，我先给你念念吧。”
我说。
“吴琳琳同学：
一份情感/心藏已久而岁月蹉跎/要说不想说/是对自己真情的欺骗与折磨/要是不敢说/只能证明这份情感的苍白与懦弱/最难忘/你莞尔一笑/唇边绽放的桃魇酒窝/每日/三点一线/眼前萦绕的是你丽影婆娑/偷偷凝视你翩翩风采/每次浮现出你身姿婀娜/多少次/甬路上擦肩而过/都是对我脆弱心灵的/爱的折磨/请原谅我的唐突/请原谅我的冒昧/好想执子之手/在大地的琴弦上/共和一首只属于我们的/青春之歌
――对你心仪已久的大宝
”
凭良心说，这封情书（或者说是情诗）是我昨晚上加班加点写的。至于大宝是怎么把它交给吴琳琳的，我不得而知，不过却真引出了一场小小的风波。没有不透风的墙，本来以为很秘密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许大宝给吴琳琳的情诗，传出是我写的！结果班里的坏男孩给我也起了个雅号：小文豪。而且人前人后的马上就叫开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透出一种诡秘，哎，真是人言可畏。我和吴琳琳同桌，这下总感觉不自在了，尤其是自习课时候，好不尴尬。最糟糕的事情是终于有人开始向我发难了。这个人就是“火狐狸”――胡莉莉。
那天，我收到火狐狸一张小纸条，约我出去谈谈。约好地点，特别强调要先后隔一段时间出去，怕引起别人注意。去就去，我怕什么？教室后面有一块空地，在透出的灯光照射下，树影时隐时现，这里倒是不容易让人发现，原来女孩子的心思才是缜密。面对面站着，我正好可以仔细打量打量这个校园才女：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材单薄些，她似乎是平胸。其实在一个13岁男孩眼中，这个概念也很模糊，不过与其他女孩对比好像是有差别的。
“小文豪！”她居然这样称呼我，语气中带有一丝揶揄。
我有些尴尬，毕竟此号得来不很光彩。
她可能感觉出我的不自在，语气缓和了些：“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以学习为重，你也是一个好学生，不要让其他心思影响了你。”
呵，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是老师在教训学生。其实我有什么错啊？不就是帮朋友写了一首情诗嘛，哎，算了，谁让我理亏呢，让一步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可以说是谈公事，算不上约会。
此后，一池春水又恢复了平静。吴琳琳还是依照惯例邀请我和胡莉莉换座位，只不过我和胡莉莉的关系比以前轻松了许多，每次换座位我们都会对对方笑一笑，表示一下友好。而且有时候还会一起探讨一些问题，当然尽量避免让别人看见，避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探讨问题的范围也在扩大。从课堂上的语文数学已经转移到了青春人生。有时候直接说不方便时，我们就通过吴琳琳传纸条。从最初的一张小纸条发展到十几页的信笺。我们的感情与日俱增，更多了一种默契。随着感情的升温，无声的语言已经开始变得苍白，自然而然地，我们在教室后面空地的约会次数频繁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学什么？”火狐狸斜倚在一棵大树旁边，黄色的眼珠定定看着我。人都说黑色眼珠最有神，为什么黄色眼珠也灼灼逼人呢，不过从她的眼神里我更读出一种柔情来。红色的上衣让她身材仍然显得单薄，虽然平胸，但很骨感。我越来越喜欢她了。
“这个啊，还没有想那么多呢。我们才初中啊。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将来想进北大学电子吧。”
“你为什么不选择文学？”
“文学这东西应该作为一种爱好，可以不受环境拘束，不受条条框框的限制。”我停了一下，“如果作为专业，就会为了文学而文学，那样出来的东西一定缺少一种大自然的灵气。”
其实，有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为了发展，要先学会放弃。
“而电子行业不同，需要的是专业精神，来不得半点虚假，专业禁锢恰恰可以让你更加严谨和精益求精。”我继续侃侃而谈。
“那你呢？”我反问道。
“我想进人民大学学文学。我觉得有这样一个氛围，有这样一个环境，更容易发展。如果想了解一个人，你就走近他；如果想做好一件事，就去亲身感受它。”说话时候，火狐狸眯着眼睛望着树梢。
“其实男的更注重理性，女的更注重感性。虽然我们想法不尽相同，但可能会殊途同归吧。”我说，“让我们就做这样一个远期约定吧。”
“好啊，相信我们都能实现我们的目标的。”
“嗯，眼前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考高中吧。”
她知道我在和她说笑。说实话，按照我们的成绩考上高中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中考之后，她竟然没有进入高中。
转眼到了初三了，火狐狸的成绩一直稳居榜首，自然也成了老师眼中的娇宠。我们俩关系也日渐亲密，本来以为就会这样顺利过度到高中了，谁知道班主任的一次分别谈话将这一切打乱了。班主任王老师是一名优秀老教师。那次语重心长的谈话让我记忆犹深。
“听说你和胡莉莉在谈恋爱？”王老师单刀直入。
“没有啊，我们只是关系不错，在一起谈论谈论学习和人生。”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冤枉。难道男女生之间就不可以交流情感吗？
“其实，你们还小。也许你们自己都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现在你们的心理生理都不成熟····”王老师的一套长篇大论让我无言以对，也可能我真的不知道我和火狐狸之间到底是在做什么。
“现在面临中考，你们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容不得半点分心啊。从以往经验看，早恋的学生成绩都不是很理想，所以现在你们一定要刹车，不要再继续接触了，分开对谁都有好处。”王老师婆婆妈妈又语重心长。
我不知道王老师是怎么跟火狐狸谈的，反正自那次之后，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她总故意躲着我，每次走对面时候，她都眼睛一低，然后躲到吴琳琳身后，我倒没有觉得什么，就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在随后的中考中，我用事实证明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影响学习。在全区统考中，我摘取了中考状元的桂冠。这让学校的老师包括班主任在内都大跌眼镜，说实话，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以前在班里我也就是“五虎”之列，进入“三甲”时候极少。而火狐狸在之前的考试中，第一从来没有旁落过，可这次却掉到了第二，嘿嘿，屈居我之下。
中考之后是报志愿。那时候中考之后除了可以报考高中，还可以报考中专。我自然报考了高中，可火狐狸却突然改变初衷，报考了一所西安的中专，不过倒是文学专业。当时，老师们都苦劝她就读高中，但无济于事。
暑期，已经放松的同学们开始互相串门。我和许大宝吴琳琳家离得都比较近，而胡莉莉就离我们比较远，大概有30公里了。这天，我们三个商量去看看胡莉莉。毕竟她以后不能和我们朝夕相处了。骑着自行车，体会到夏日凉风的吹拂。路上，吴琳琳开玩笑说我是一个负心人。
我说：“你这不是有意中伤吗？”
说说笑笑的，到了胡莉莉家。看到我们来，胡莉莉表现出少有的兴奋。在我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个性格沉稳的女孩。她的成熟似乎超过了她的年龄。看到我，胡莉莉已经没有以前学校时的不自然，倒是表现得很亲热。
她说：“你们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来看我，要不我真就感到很孤独了。”
“看你说的，就是他们不来，我也要来啊，”吴琳琳叽叽喳喳的，“要不是我生拉硬拽，小文豪才不来呢！”说完坏坏地笑。
“讲点良心！是我拉你们来的好不好？”我赶紧大声辩解。
“行了行了，看你那猴急样！有异性没人性啊！”一听就是那倒霉的许大宝。这小子关键时候总是不知道怎么站队，将来打仗，一准是汉奸！
“好啦，都别贫了，好羡慕你们，大家还能在一起做同学。哎，我却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陌生的生活了。”火狐狸说得很随意，语气中隐隐带一点伤感。
“别说这个好不好？饿着呢，管不管饭不要紧，来点啤酒啊，累死了。”要知道来的时候可是大宝用自行车驮着吴琳琳呢。
开饭啦！为了让我们尽兴，我们在胡莉莉家的院子里搭起了地桌，就我们四人开怀畅饮。其实也没什么菜，摆了几瓶啤酒。一杯酒下肚，我们就云山雾罩地侃起来。从古到今，由近及远，话题自然转到中考成绩来。先是许大宝打开了话匣子：“我真就服了，小文豪就是小文豪，王老太（就是班主任王老师）做梦也想不到，你竟然能顶住这么大压力，把区状元给拿下了。”
听着这话，我也有些得意：“嘿嘿，这全是火狐狸让的。”
“呵呵，不是让你，那一段学习压力很大，我总感觉很累，真是力不从心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上中专去啊？和我们一起上高中多好啊。”吴琳琳好奇地问。
“上高中压力不是更大了！猪脑啊你！”许大宝在给吴琳琳上课。
“你敢这样说我？”吴琳琳眼一瞪。
“罚他酒！”我赶紧把话题岔开，给大宝灌了一杯酒。嘿嘿，别让哥们吃亏。
开学以后不久，我收到了来自西安的一封信。
小文豪（我已经习惯这样称呼你了）：
暑期一别，转眼两月。你我已远隔千里。你现在一定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选择报考中专吧。大家都认为我是受不了流言蜚语的压力。其实，我们之间的情感是纯真的，我们没有错误，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和说法呢？我可能很要强吧。那一段时间我真的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学习时间长了就头晕，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上高中恐怕很难再保持一个顶尖的成绩了。所以把自己的辉煌时刻永远留在同学和老师的印象中吧。现在到了这里，我突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学习上的压力已经没有这么大了。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做了班里的宣传委员，和我爱好舞文弄墨的性格很适合。我好像又找到一片清新的世界。我知道你现在学习压力比以前重多了，不过有时间的话还是要给我经常投点稿子。当然，代笔捉刀的情诗就免了啊。也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不管怎么说，我的目标也算实现了，虽然不是大学，但我的专业是文学，以后一旦有机会我还是会继续努力深造的。
――爱你的火狐狸
这是在我们交往中第一次出现的“爱”这个字眼。我感到心里好幸福。不过火狐狸信里写的不上高中的理由我还是有些没看明白。那么多女孩子都上高中，学生成绩都会下降？再说，高考的女状元也不在少数，她的心思我真是搞不懂。
自此之后，鸿雁传书。我的成绩也一直很稳定。高中不比初中了，学生多，课程多，但我一直在第一集团领军，这也打破了王老师的关于早恋影响学习的错误论断。我憧憬着将来能进入北大电子系。
平时，我们的通信并不频繁，却有一定节奏，基本是一个月一次。因为毕竟学习任务还很重。寒暑假中，我们也保持相对稳定的见面频率。距离就是一种美，太近容易迷失，太远容易生疏。在这种不温不火中，我们保持着一种爱的恒温。
转眼高三到了，在高考之前的一个寒假，吴琳琳、许大宝、我又到胡莉莉家聚会。
这次见面，感觉火狐狸又清瘦了许多。
“减肥也不是你这样子啊，火狐狸。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啦！是不是小文豪就喜欢这样啊？”许大宝说话总是这样口无遮拦，“看我们琳琳，又长肉了，该减肥的不减肥！”
“找打啊，滚！”吴琳琳永远是吴琳琳，当仁不让，举手不留情。
照例，我们又在院子里搭起地桌，喝酒。不过，这次火狐狸滴酒未沾。我感到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去看医生吧？”
“没事的，可能是刚回家，有些水土不服啦。”
“真是的，刚出去几天啊，连家里的水土都不服啦。”许大宝又开始嘟囔了。
开学以后，学习骤然紧张起来，总复习好比是百米冲刺，要把三年的功课知识全串起来综合复习。考题试卷铺天盖地卷来，脑子像要爆炸一样，难得有轻松时刻了。
这天，大宝说：“走，咱们去撮一顿去，再这样下去，哥们快吐血了！”
坐在小饭馆，大宝突然问：“怎么最近好像没有看见你收到信了？”
我一怔，对啊，算来有三四个月没有火狐狸的信件了。
“你收到了吗？”我问吴琳琳。我知道她们也经常通信的。
“对啊，最近好像也没有。按说她应该不忙啊。”吴琳琳沉思道：“是不是怕耽误你学习？也没有道理啊。”
凭直觉，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我连续给火狐狸发出去三封信，可是如石沉大海。于是，我和大宝决定去她家里问问。周日，我们骑车到她家，家里很清净，只见到了她的嫂子。她嫂子吞吞吐吐说明了一切。原来，火狐狸得的是一种罕见的潜伏期极长的病症：骨髓病性贫血。以前一直没有发现，最近她在学校多次晕倒，经过骨髓穿刺检验确诊已经晚期癌变。现在在北京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惊呆了！
在北京临床肿瘤医院的病房里，我又见到了火狐狸。她躺在白色病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我以前很喜欢她的这种赛雪欺霜，现在多么希望她脸上能泛起一丝红晕。
躺在床上，火狐狸一脸平静，看见我，嘴角现出一丝欣慰。
我坐在她床头，握住她的右手，她的手很凉，能感觉出手背上的针眼儿。
看我眉头紧蹙的样子，倒是她先说话了。
“看你紧张的，本来是怕耽误你高考，不想告诉你的，”她尽量调整着语速。
“要是累，就先别说了好吗？”我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大夫说这病有治的，移植骨髓就行，现在医院已经找到移植者了。我死不了的。”火狐狸说这话时候神情很镇定。
这话让我稍稍放了点心。为了证实她的话，我悄悄向她哥哥打听。结果证实她说的是真的。
走的时候，她告诉我：“高考马上临近了，你不许再来看我，否则我会不安心的，医生说我也需要安静的环境才有利于病情好转。”
“嗯，我答应你。”
7月份的骄阳炙烤着大地，在这烦躁的天气里，我完成了决定命运的高考。在之后等待的几天日子里，我接到她的噩耗。骨髓移植失败，她悄悄地走了。
她哥哥告诉我：“走的时候她很平静，她说生活多美好，好想再看看外面的阳光。”她还说：“多想再给小文豪写封信，可惜不能提笔了，就留下些许遗憾吧。”
终于，我收到了高考通知书，录取在计算机专业，却不是北大。
人生总会留下些许遗憾，有些遗憾是刻骨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