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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科长其人其事
章威
水科长不姓水，真名叫余诗，据说因办事爱喳呼，不牢靠，久而久之，了解他的人背后便水科长长，水科长短地喊上了。水科长也并不是科长，去年八月份，和我同时提为副主任科员。
他个子不大，一米六七左右，精瘦精瘦的，下巴呈棱形，微微前伸，有点像农村孩子捕鱼时用的“捞子”，整个形象和《山城棒棒军》里面的梅老坎十分接近。他走路的样子很有特色：头尽量前牵，手使劲往外甩，两条小腿慢悠悠地来回跟替－－这架势，常常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一首唐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我是去年3月份借调到市政府办公室信息科和水科长一起共事的。这个科里原本有三人，科长郑放，副主任科员余诗，科员吴为。由于科长郑放还兼任其它科室负责人，并主要以其它科室的工作为主，而就在我借调来之前，吴为科员因不愿和余副主任科员共事，强烈要求调走了。后来因为工作忙不过来，又从下面县市抽调了一个叫刘不柱的人来顶岗。按水科长的话说，刘不柱和我都“不算办公室指标”（即非正式的职员）。所以，这个科里实际上“算指标”的就他一人。
报到的那天，水科长让我买了一盒烟，领我到各科室撒了一圈，说是先“挂个号”。回到科里，他又让我拿出本和笔，交待了一些应注意的事项。譬如说见到办公室的人，无论是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都要喊科长（高层领导另当别论）。他说：“相府的丫环七品官，这里衙门大，级别高，有的同志尽管现在还不是科长，但迟早是要提的。”
交待完毕，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到我手里说：“先拿去学习学习！”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他的个人资料：个人简历，各种荣誉证书，报刊上发表文章的复印件，以及他担任某某书籍编委的聘书。我整整“学习”了一整天，这才对水科长有了一个概要的了解。原来水科长年龄并不大，和我同岁，今年才满三十。祖籍陈县，和我还是同乡。他参加工作的时间晚我两年－－中专毕业后，他到一家内部职校教了几年书，直到前年，才托人找关系来了这里。虽学历不高，但大约人肯钻研，用他的话讲：“通过自己艰苦拚搏，不到三年的时间，就拿到了本科文凭！”
水科长果然是硕果累累：据这些档案记载，经他亲手采写和编辑的各类文章（刊物）就有23456条（期）之多，还撰写讲话稿、工作总结等公文789篇，这还不算署有他大名的十几本书籍！看完他的个人资料，我回家对老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幸遇到高人了！
买电话逸事
科里有了兵，水科长总算是名符其实了。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看着整天在微机上忙碌着的两个兵（就是我和刘不柱），水科长顿时有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么一兴奋，就觉得这科里还得添一部电话才行－－电话铃响了，自己不接，由两个兵接，然后再喊“余科长，您的电话！”，自己再接过来，那多好！别看就这么简单的一接一传，味道可就全出来了－－无需自己向别人介绍，无形中就告诉所有的人，自己乃是一科之长。主意一上来，水科长便决定下午就派一个兵去买电话－－不，还是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去买吧。他买东西极其挑剔，看上去挺好的电话机，到他那儿就过不了关了。我们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一直买到下午三点多钟，几乎买遍了整个城区，最后总算在一个小卖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脸上挂着笑意，给人的感觉既慈祥又和蔼。我们在摊位旁站定后，老人马上过来给我们敬烟。水科长接了一根，我和刘不柱都不抽烟，谢绝了。开始水科长和摊主还谈得似乎很投机，但慢慢的，两人的意见就有了分歧，既而发展到争论，直到吵得不可开交。事情本来倒很简单：摊主叫价180元，水科长还价80元，摊主说最低价120元，没有再让的了。水科长可能是觉得没给足他面子，亦或是看到我和刘不柱一左一右地站在两旁，便想借此证明一下他的职位的优越性，便指着老人的摊子说：“我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你优惠一点，我们让税务、工商部门少收你一点税费不就行了？”不想老人并不买帐，只是淡淡在说：“我不想贪那个便宜。再说，你们叫人家少收人家就少收啊？”可能是老人的话极大地刺伤了水科长的自尊，他提高了嗓门，指着老人的摊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乱涨物价，我让工商局来人收你的摊子！”对方反问：“我怎么乱涨物价了？你是政府办公室的我就非得陪本卖给你东西吗？谁给你的权利？！－－我今天生意不做了，专等着你叫工商局的来收我的摊子！”
老人这么一嚷，水科长确实有点始料不及。好在他是见过世面的，只略略地一顿，便对我说：“小张，你去给工商局办公室的季主任打个电话，就说我－－市政府的余科长叫他过来一趟！”
听到这话，我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烫－－这种事怎么好去真地打这电话？再说人家会来吗？正在为难之时，临近的一个中年妇女的一句话为我解了围。那妇人说：“你们说你们是市政府的，那一定认识孙有成吧？”
听到“孙有成”的名字，水科长顿时停止了叫嚷。那妇人见我们不再争吵，便指着老人说：“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孙有成的哥哥呀！”
听妇人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老人长得的确和那位上级很像。同时，我也注意到水科长的脸色由红而紫，既而变得有点僵硬。他拿眼睛盯盯老人，又用余光狠狠地扫了我和刘不柱一下，最后羞恼地朝我们俩一挥手，低声吼道：“走！”
水科长的一天
水科长生活得很有规律，一般早上七点钟起床，到外面溜一圈，再吃点什么，来办公室也就是九点钟左右。进得办公室，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从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使劲往办公桌上一摔，发出刺耳的声音，常常让我和刘不柱心惊肉跳。开始我很不习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这样做。后来刘不柱说，他这一摔作用有二：一是告诉我们他水科长来了，从这时起，一切都得看他眼色行事；二是先声震人，也是给自己提提精神。就象走夜路的人，害怕了，便使劲咳嗽一声，为自己壮个胆，一个道理。我虽然不全赞成他的说法，却也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入座后，水科长并不马上投入工作，而是先喝一杯茶。他喝茶的动作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他早餐吃的具体内容－－如果只是咂咂嘴，没什么大动静，证明吃的是清的；如果仰着脖子“嘟、嘟、嘟”地那么来一阵子再咽下去，则吃的是热干面之类的干货；如果茶喝进去了，嘴还在不停地左扯右动，并发出“叽、叽”之声，那么可以断定这天早上他一定又吃瘦肉面了，肉末子渗到牙缝里了；运气不好时，还能听到他肆无忌惮地“扯疙瘩”－－四川人的叫法，也就是打嗝。不管怎么叫，这种动作的实质就是让人感到十分的恶心，总担心他吃进去的那点玩意儿随时会被“扯”出来－－当然，时间长了，也就只能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在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过后，水科长基本上会安静下来，坐在他的办公桌上认认真真看报纸。报纸看得很仔细，从《人民日报》到《参考消息》，从《参考消息》到省报，从省报到市报，一张张的来，每张报纸他都力求不放过一条新闻。看到精彩处他会自言自语地叫好，并拿出尺子和小刀，把它们挖下来，贴在自己的学习本上－－他可不管别人是不是还要看这报纸。功夫不负有心人，日积月累，他已贴了十几个这样的本子了。为此，每次办公室搞学习他都会当典范，并号召大家在这方面向他看齐。
下午，水科长是三点钟到办公室－－中午回家去午休，这是雷都打不动的。他时常引用周（恩来）总理的话说：只有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嘛！下午是他最忙的时候。一到办公室他就开始打电话，有为工作的，也有侃大山的。确切地说是前半分钟为工作，后半分钟侃大山。有时一侃就是个把钟头，外面的电话常常打不进来，不得不打到隔壁科室。隔壁科室的人过来传电话时，就会跟水科长开玩笑说：“我们都成你的通讯员了！”每当这时，水科长就会显得很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我科里的人手少，工作量大，事事都得我亲自过问，忙不过来啊，伙计！”
三大嗜好
水科长有三大嗜好：侃大山、喝酒、批评人。据水科长的同学说，他上学时人挺老实的，不大爱说话，刚上班的那几年，也还本份，变化主要是从进市政府办公室开始的。比如说侃大山，以前只是偶而侃侃，现在就不一样了，哪一天不侃他就难受，而且一侃起来就没个完。有一回，下面县市的一个信息科长来汇报工作，别人还没说上三句，他就接过了话茬，而且一接过来就不松口。整整一个上午，就只听见他一个人在那儿滔滔不绝，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搞得人家工作没汇报成，大老远跑来给他当了半天听众－－有时看到他那唾沫乱溅上下翻飞的嘴皮，我总想，这家伙如果不从政，改行到街上去卖老鼠药，肯定会有更大作为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倒很注意侃的对象，譬如，他就从来不跟我和刘不柱侃，大概是怕同我们侃会有损他的威信。
他那第二大嗜好是爱喝点小酒，但酒量不大，按他自己总结的话说：“白洒不过二两，啤酒不过三瓶。”他喝酒讲究“酒喝心情，菜吃味”。在酒席上，只要有人余科长一喊，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心情一好，劲头就高，劲头一高，他白酒有时就不止喝二两，啤酒也不止喝三瓶。到了这种境界，他基本上就是老子天下第一，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胸脯都敢拍，什么人敢骂了。
水科长喝酒时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喜欢让别人为他代酒。而且酒席上的人越多，越有漂亮女人，这种习惯就越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一次下属部门请我们去做客，出于礼貌，别人专门把办公室里的一个年轻女士叫过来作陪。没想到，我和刘不柱这就遭了殃了，一圈还没喝下来，他就让我和刘不柱为他代了两杯酒。第三杯他又要我代，被我婉言拒绝了。为此，酒罢人归后，他专门召开了信息科全体人员大会（共有我们三人），会上他点名严肃地批评了我，并强调说：“喝酒也是工作！都像你这样，不想喝就不肯喝，眼里还有没有领导？还有没有组织原则？！”
这第三大嗜好便是爱批评人，而且还从来不分对象和场合－－当然对于上级领导除外。他批评人的胆子特别大，不怕得罪人，只要是下层的，他可不管你级别有多高，也不管你年龄有多大，他都敢批。他批评人的内容随事而定，没有个定规。比如说我们科室对口的下层科室有人到市政府来办事，却没有到他这儿来“报到”，一旦被他得知，他就会立马操起电话来批评：“怎么，到上面来了也不过来打个招呼？是怕余科长这儿没酒你喝？－－说轻松点是不讲感情，说严重些是目无上级呀！”再比如，哪儿举办个什么活动，如没有请他去，他就会批评道：“平时要发信息、年终要评先进奖，你们就记得来找我余科长了，搞活动怎么就把我这个科长给忘了呢？”
研究生文凭
水科长去考研究生纯属偶然。那天全体机关干部须到街上去清除“牛皮癣”（即各种各样制作假证件的广告）。看着这些广告，水科长感慨道：“现在的社会简直乱套了，什么假东西都能制，还明码标价，专科文凭200元、本科文凭500元、研究生文凭1000元，掏2000元连博士文凭都买到了！”
不过感慨归感慨，这制作假证件的广告却让水科长猛然意识到：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这是一个知识经济时代，象自己这样一个想在政途上混的人，仅有个本科文凭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于是，他便有了拿研究生文凭的念头。
常言道：人的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也合该是水科长要走运，就在他有了考研究生的想法的第三天，机遇就来了－－政法部门有15个读研究生的名额，可获研究生学位的。申请人需要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必须在政法部门工作五年以上，并且目前仍在这个部门工作；二是必须担任正科级满一年以上。这两个条件，水科长一条都没有达到。但这难不倒他。他先以市政府办公室的名义给法制办公室的领导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夹着包出去了。不知是因为水科长会办事，还是政府办公室的牌子硬，总之，水科长仅用了一顿饭功夫，就把这两桩条件给摆平了－－下午他拿回了两份证明，一份证明自己一直在法制办公室工作，另一份证明自己担任着正科长职务。
报考条件是符合了，但入学考试怎么办呢？让他这个毕业了近十年的老中专生去考研究生的英语和法律吗？不是天方夜谭吗？可奇迹终归是人所创造的，水科长正是这种能创造奇迹的人。两个月后，水科长顺利过关。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这天上午，水科长很激动，他一改往日习惯，把当天的报纸搁在了一边，将下午的电话挪到上午来打了。在电话里，他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这次全省一共有150人参加考试，他的总分是420分，名列全省第三名！
“不容易呀，十几本书，码起来象一堵墙！尤其是英语和法律，以前摸都没摸过，我硬是用业余时间在两个月内把它们啃完了，没想居然还考了个全省第三！头发都搞掉了一层啊，伙计！”
每一个电话终结，水科长总要为自己这么感叹一番。
开始我和刘不柱还真为他的才气所慑服－－是呀，平时没见他怎么学习，怎么说考就考上了呢？还考出个全省第三？！这疑问一直困扰了我们整整一年，直到去年我们才偶然从一个大学教师那儿得知，水科长的420分是花500元钱请人代考来的！当然，不管白猫黑猫，抓住了老鼠就是个好猫呀！不过，现如今是经济社会了，不是说考上了研究生就能去白读的，得要付学费的。水科长要去读的这个函授研究生，要三万元一次交清学费，还不包括每次函授时的吃、住及车旅费。这三万块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我们都替水科长担心－－一个农家出身，工作不到十年，结婚、生子，最近又买了房子的副科级，能拿得出这么多钱吗？可水科长硬是不费力地就交了钱。
名片
刘不柱对我说，水科长有名片，你信不信？我说我不信。他一不出远门，二不做生意，一个普通的政府行政人员，要名片干什么？刘不柱说，这你就不懂了，有了名片，他出去办事，就用不着再自己介绍自己了，直接把名片往别人跟前一递，别人一看，哦，是市政府的科长，这可得罪不起！于是事儿就好办多了。可我以为他这么说没有很大的道理，因为据我了解，别说向人介绍自己是科长，就是介绍自己是秘书长，水科长都会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就在我和刘不柱争论的第二天，结论就出来了：水科长不仅有名片，而且还印得极其精致！
那天中午我们刚上班不久，有一个小姐背着个小包来到信息科。这位小姐进门后也不说话，只是拿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扫了扫我和刘不柱，然后抿着嘴浅浅一笑，从小包包里拿出一张精美的名片递到我们跟前问：“这位余大哥是你们的科长吧？”
我接过名片一看，果真是水科长的！水科长西装革履的彩色照片很风光地印在名片的左上角，他的名字－－余诗两个大字用一号黑体正正方方地凸印在中间，名字的右侧，分别用三号仿宋红、绿、黄、蓝、紫、青六种颜色纵向依次排列着各类头衔：市人民政府科长；法律大学硕士研究生；市政报主编；昨日要情主编；市专报主编；中华名人大辞典编委。名片的反面还用五号小楷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他的辉煌成就：1993年5月，
受聘担任中华名人大辞典编委；1993年7月，受聘参加《致富之道》一书的编写，并获编写证书；1993年8月，
采写的《政府机关全体人员参加义务动》在市报上发表；1993年11月，撰写的《孙市长送温暖》在市刊上发表；1995年2月，采写的信息被评为全市优秀政务信息；1995年11月，参与编写《成功100例》一书；1996年3月，采写的信息有13条被评为2等奖，20条被评为3等奖；1997年3月，主编了《昨日要情》，约20万字；1997年5月，撰写的《我是怎样从农民到科长的》，被汇编到《成功100例》中；1998年2月，采编的2条信息被评为省优秀政务信息；1998、1999年，主编4个信息刊物，共编写信息1720条，并先后在新闻媒体及有关内参刊物上发表文稿
60 余篇。说真的，如果不明就里，我真会为这张名片的主人感到骄傲的……
也有挨揍的时候
水科长已有一星期没来上班了，我和刘不柱便去他家看望他。他正躺在床上，左手用绷带吊着，双眼和整个右脸乌青得历害。他说是自己骑车不小心摔坏的，并一再嘱咐我们不要到办公室里瞎喳呼。回来的路上，刘不柱说：“水科长作梦都想当‘一把手’，这下如愿了，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注：‘一把手’即最高层上司）过了两天，一个部门的信息员来我们这里办事，见水科长不在，便诡秘地笑笑对我们说：“你们科里的老水这次伤得不轻吧？”刘不柱说：“还行，幸亏没把胳膊摔断。”他说：“那是，如果不是他‘救命’喊得快，恐怕连命都丢了！”
他这么一说，我和刘不柱都糊涂了，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说你们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在装蒜？谁不知道水科长那伤是我们单位的杨高给揍的？（编者注：单位，即部门或公司。）
原来，水科长和杨高的老婆是以前在职校时的同事，关系一直很暧昧。据说，有一次晚上两人曾在公园里散步，由于谈得太投入，以至忘了公园关门的时间，深更半夜翻院墙时，被巡逻的民警当贼给逮着了。当时水科长就亮了名片，但没起作用－－半夜三更的，谁能凭空相信你一张名片？好在现在通讯发达，最后将电话打到办公室里核实了一下，才没有对他深究。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这事传到了杨高的耳朵里，他狠狠地揍了老婆一顿，但始终觉得不解气，于是让人捎话给水科长道：再发现这狗日的勾引人老婆，非废了他不可！
上个星期六晚上，杨高假说要去出差，半途悄悄潜回家里－－他对老婆不放心，想逮个现行。等他悄悄地溜进屋子，看见女人正温顺地坐在床头，轻声细语地同电话那头的人聊得火热。他稳住神，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不对头，越听火越往上窜－－正是那个狗日的在同自己的老婆打情骂俏！他强压住怒火，悄悄出门，径直奔水科长的办公室而去－－他知道干这种事一般是不会在家里的，也不会用手机——那是要花钱的，不是那龟孙子的性格。他要去狠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这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忙碌了一周的人大多回到家里，同妻儿一道享受天伦之乐。但水科长的办公室却灯火通明，他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悠闲地翘着小腿，抽着烟，品着茶，有滋有味地感受一番温柔和快乐，绝对没料到会有一场灾难正在悄悄地向自己逼近！
不到半个钟头，杨高便赶到了水科长办公室。仇人相见，份外眼红！见杨高闯进来，水科长吓呆了，打电话时还是个英雄，此刻顿时就变成了一只狗熊！电话都来不及扣上，就本能地往桌子底下钻，可还没等钻进去，杨高那高高扬起的巴掌就狠狠地抽了过来……
这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也不知道。但自从“挨揍”事件发生后，水科长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尽管这事并没有给他仕途造成什么影响，却给家庭带来了伤害－－据说杨高揍了水科长，回去又将老婆修理了一番；水科长家里也不太平起来，不久，他就不得不又重新过上了“单身汉”的日子。
事情办得顺利极了
水科长老家的一个哥们制作贩卖假劣质酱油，被工商部门逮住，没收和查封了所有的酱油和工具，并要罚款一万元。这哥们为此给水科长打来了电话，请他出面去说说情，看能否不罚或者少罚。不等这哥们说完，水科长便发火了，训斥道：“象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找我干什么？我堂堂一个市级人民政府的科长去为你说这个情，还要不要形象？丢人不丢人？”哥们说，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呀！仔细想想，我周围的人，除了你余科长有这个能耐，办得了这事外，还有谁能办得了？切肉连了皮呀，老兄，你的好处小弟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也许是哥们一席舒心的话，激起了水科长的豪情，亦或是被哥们的信任所打动，沉吟半响，水科长最后还是决定帮这个忙。
可水科长平时和陈县工商局并没有什么交往，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是一个市级人民政府的“科长”，凭空去找人家说情，谁会买他帐呢？但水科长办事确有一套。
他不直接同陈县工商部门联系，而是学着《红楼梦》里王熙凤的样子，来个先声夺人－－给市工商局办公室的季主任打了个电话，详细打听了陈县工商局“一把手”易局长的基本情况，并让他先跟易局长打个招呼，说自己有点小事情可能要找他帮帮忙，并请季主任安排一辆车，下午陪同自己一同到陈县走一趟。放下电话，他才给陈县政府办公室的解副主任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下午有事到陈县，并在那儿吃晚饭，让他作好准备。并嘱咐晚饭务必请工商局的易局长来参加。
打完这两个电话，水科长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靠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吐了一会儿烟圈，然后给他那个制作贩卖假劣质酱油的哥们回了个话。电话里，水科长说：“伙机，你这个事不好办呀－－现在不仅仅只是没收罚款的问题。你是知道的，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打假，你们县已将你作为制假贩假的典型上报到市工商局了－－不过，好在你行动得快，及时找了我－－为你这乱七八糟的事，我可操了不少心，不仅动用了你们的县长和市里的工商局长，还动用了市长，仅电话费和的士费就花了不少哇！”
电话那端，那个倒霉蛋直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事情有这么严重呀！他一方面被自己的祸事所惊吓，一方面又为水科长为他力挽狂澜而惊喜！他在电话里感激得腰弓背驼，连连说：“我心里有数！我心里有数！”
下午一上班，季主任和解副主任便相继打来电话，说事情联系得差不多了。于是水科长便以市人民政府科长的名义给陈县工商局的易局长打了个手机电话，说昨天同市工商局的“一把手”仲局长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提到了易局长，一直认为易局长年青有为，办事果断，雷厉风行，只是自己一直没有缘份相见。今天上午他正好陪孙市长到大业县检查完工作，下午没事，想顺便回家乡看看－－主要是想结识一下易局长这个朋友，不知易局长能否赏光？有了季主任和解副主任的事先招呼，再经他这么一说，别人只怕是接都接不到，哪还有不赏光的道理！结果，事情办得顺利极了，工商局不仅没有罚款，据说还适当地退还了没收的酱油和制假工具。
代发奖金的任务
市政府办公室每年对下面县市及部门的信息工作都进行考核，并对前十名的部门和前八十名的职员发给奖牌和奖金。这项奖牌和奖金由我们信息科来代发。当然，这样的财金大权自然由水科长一手操作，更何况我和刘不柱还是两个“不算指标”的人员。
发奖金之前，水科长要花一星期的时间，逐一给各获奖部门和个人打电话。电话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别人：“这次评先进名额有限，本来是没有你们的。考虑到大家跟着我余科长在这个战壕里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多次找领导据理力争，硬是多要了几个名额……”别人听了之后，都感谢道：“余科长对我们的关照，我们心里有数，改日我们定当专程拜访！”这时水科长就会很大度地说：“专程拜访就不必了。再说我余科长又不是没得吃的，没得喝的－－不谦虚地讲，我余科长走到哪个单位还愁没酒喝？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不要得了先进就骄傲，要再接再励，把今后的工作搞得更好！”
电话里，水科长一般不谈及奖金数字。如果有人问起来，他就会批评道：“奖金！奖金！你这个同志怎么老盯着那几个奖金！不发奖金你就不搞工作了？－－同志，要以工作为重，不要成天只琢磨个人得失。再说，不是我余科长在领导面前争取，别说奖金，就是奖牌也别想！”这样一说，还真凑效，果真没有谁再敢提奖金了－－有了名次和荣誉已是很好了，几个奖金就不要了，权当请客吧。不过，也有直接到我们科里来领奖金的。遇到这种情况，水科长就会说，这段时间忙，奖金存放在银行里，还没时间去取。让下次再来吧。当然，这个倒霉蛋少不了还要顺带挨一顿别的批评。
当然，也有能顺利拿到奖金的，但这些人大多是在某部门当家的，能签个字，报点帐的小头目。在发给这些人奖金时，水科长往往会顺便提点小小的要求。例如他会从抽屉拿出一张餐馆发票，显得很无奈地说：“看，为了你们得先进、拿奖金，我成天忙得像个鬼！你们知道，我这个科是个苦地方，有的只是工作，经费一分也没有。但为了工作，为了你们，我这个科长还拚着命地干－－上次我科里招待客人有一张条子，到如今还是我用自己的那几个干工资垫着，看你能不能想点办法给报销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家多半是不能不给他面子的，再说往后的得奖还得靠他关照呢。所以有干脆点的，直接就用刚到手的奖金为他“报销”了。
当然，更多时候他是“敲”着让别人请他客。精明的人一算帐就会发现，请水科长吃饭不如直接把200元的奖金送给他来得划算。酒席上，别人不但要陪笑脸，左一个科长右一个科长地敬酒不说，而且是往往喝到最后，自己领的那点奖金远远不够付帐，还得要自己再掏腰包填进去！
水科长的业绩总结
水科长最近有点忙，见人总是说：“我的担子重啊，我这个科长压力大呀！”当然，只有我和刘不柱知道，他是在为写总结的事发愁－－他一年到头也就是这个时候才真地忙一阵子。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年之绩在于总。在政府机关工作，工作可以不做好，但总结可不能不好。水科长深知这个道理。他开始一改往日的习惯，报纸不看了，电话也不打了，每天一上班就开始搜集整理资料，并对我和刘不柱说：“有人找，就说我最近跟市长到下面搞调研去了。”
整整忙活了一星期，全部资料整理齐全后，水科长便以办公室的名义给工商局打电话。在电话里他说：“今年你们单位的信息工作搞得不错，领导基本上是满意的，前天我和孙市长在一起时，还特意表扬了你们。最近我们准备对全市的信息工作作个总结，评评先进－－当然，你知道的，我科里的人少，工作量大，我这个科长实在是忙不过来啊！听说你单位的小陈笔头子还行，准备借来用两天，你看行不行？”
上级部门年终要写总结，让被考核的部门来参加决定排名次，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下午，小陈便到水科长的办公室报到来了。在接受任务前，水科长专门跟小陈谈了一次话，说：“这次让你来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我写两份总结，一份是我科里的，一份是我个人的。具体怎么写，待会我给你吹个思路。”说到这儿，他稍作停顿，品了一口茶，接着说：“小陈啊，这次让你来，我们是经过认真考虑，仔细挑选的。你一定要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发挥你的最高水平，不能写砸了。千万不要辜负你单位领导对你的重托，更不要辜负上级领导对你的信任！”
为了给小陈创造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水科长特意将写作的地点定在小陈的家里，只是要求小陈每天晚上到办公室向他汇报写总结的进展情况。这个小陈在仔细研读了水科长提供的一系列资料后，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将两份上万字的总结交到了水科长的手里。看完总结初稿，水科长说：“总的来说，写作功底还不错，领导基本上是满意的。只是在某些语言表达方面还欠点火候，今后还要努力。当然，作为一个年青人（实际上这小陈的年龄比水科长要大得多），在机关工作的时间不长，能写出这么个水平，就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总结写得的确很有水平，只是我和刘不柱都觉得很别扭，尤其是水科长的个人总结－－不仅我和刘不柱成天趴在桌子上写的东西全成了他的业绩，就连县市和各部门上报的信息和撰写的文章也都成了他的个人成果。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档案里记载的那些数字就是这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