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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把口琴

 

周竞成

 

    在我的写字台抽屉里,珍藏着两把口琴,一把很旧,一把较新。旧口琴是父亲的遗物,新口琴是父亲送给我的。 父亲送我口琴的情景,一直是我记忆中的鲜明烙印:他郑重地打开琴盒,仿佛里面是无价之宝,说:学会它,它将伴你一生。父亲笑容灿烂,我不好意思嗤之以鼻,只是淡淡抿了抿嘴,因为我那时沉迷于风靡一时的吉他,认为口琴早已落伍,况且口琴登不上大雅之堂。 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父亲拿出一本崭新的《口琴吹奏法》,斩钉截铁地宣布:从今晚起,你开始学吹口琴。以后每逢星期天,我会把你带到我的一个懂音乐的朋友那儿,让他教你。

    面对崭新的书,崭新的琴,我无言以对。要知道当时家里的衣服甚至食物时有短缺,沉重的经济负担常常压得父亲喘不过气来,哪有钱为我买口琴? 第一个星期天的傍晚,父亲去接我的时候,问他的那位朋友,我的音乐资质如何。听到不错后,他眼中溢满了期望。从此,我每天被迫练习至少半小时。 渐渐地,我熟悉了简谱。我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吹奏些简单的曲目。当我晚上向父亲炫耀时,父亲总能在我的琴声中小憩。

    盛夏的一天晚上,父亲学校的几位老师来我家玩,我在房间里练琴。当我几乎无懈可击地练习完一首外国民歌时,我听到堂屋里响起了掌声。原来,他们在屏声听我吹奏。 我从父亲朋友那里学到的音乐知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有时一支曲子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练好。我练习的信心开始不足了。 当我告诉父亲时,父亲凝视着我,郑重地说:你不记得那晚的掌声吗?你有能力给人快乐,有能力安慰别人的心!我不愿意你放弃这份珍贵的天赋。我无能,不能让你学更高级的乐器。但某一天你会发现,你会有机会为你的家人演奏美妙音乐,而我,永远也没有这样的幸运。到那时候,你肯定会明白今天付出的一切多值得! 我缄口无言,因为我从没见过父亲对什么事有如此强烈、深厚、执着的感情。

    在大学的毕业晚会上,我以一曲《莫斯科之夜》的口琴独奏引得台下掌声雷动,很多女孩大喊再来一首。我瞬间领悟了当年艰苦的练习多么值得!我急于让父亲知道,他多年的理想终于被我演奏成现实了。拔通了电话,听到的却是父亲已病入膏肓的消息。父亲的病情虽没有继续恶化,但终究没能好转。在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年,父亲竟去世了。

    在父亲的葬礼上,他的朋友给我一个红绸布包,沉重地说:你父亲的,你祖父为他买的。他一直都没机会学。我打开来,一把口琴装在已经发黄的盒子里。我哽咽了,终於明白了父亲为何要逼我学吹口琴。我小心地收起来,把它和我的那把放在一起。我知道,无论我在何时何地吹奏口琴,别人听到的,都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