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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暖水壶

　

 李中楷

　

奶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病逝了，音容相貌几乎在我记忆中没有了什么印象，唯独有一件事，让我到现在也深深地感觉对不起一直痛我爱我的奶奶。

记得是我在上五年级时，奶奶那时身体还健康，只是腿脚有些不灵便，平时就坐在大院里，与一帮老年人在一起闲聊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来打发时光。那时，农村的生活都不富裕，由于学校离家远，我中午一般都是在学校里打饭吃。父母从拮据的生活费里挤一点出来，每天早上给我三五毛钱做菜钱。农村出生的孩子，大多都知道节约，我几个月下来，会节省下来十来元钱存在秘密的地方。

这天是奶奶的生日，有客，中午我特意回家吃饭，因为这样中午可以饱餐一顿猪肉解解馋。说有客也不多，就是几位姑爷、姑妈和带来的一群和我争肉吃的表弟表妹们。

农村走亲戚都兴送人情，根据亲疏和家庭贫富情况三五元不等。那时农村能有一个万元户，算是本地最大的富翁了，可惜我的亲戚里一个也没有。只记得那天奶奶过生日，我妈妈后来不高兴，说几个姑爷姑妈太抠了，送的人情还不够中午一顿饭钱。

奶奶不管吃什么都高兴，反正她信佛，已经吃了好几年的素了。一见儿孙满堂，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最主要的，是她心中一个好久的愿望快实现了。是什么呢，那就是他见邻居的老太太，好几人都有了暖水壶，代替用了几千年的泥巴烧成的沙缸和竹编的烤火工具，那里面放着做饭烧过的材火炭。奶奶不怪儿子不给她买，因为其她几位老人的暖水壶都是女儿给买的。不过，她也不怪女儿们没给她买，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几个女儿都没有别人的女儿嫁得好。

这次，奶奶过生日，不知大姑从哪里捡来了一个旧的暖水壶，送给奶奶当生日礼物。奶奶皱皱眉还是爱不释手、眉笑眼开的，总算也有了个暖水壶，虽然不是新的，也总比没有的好啊。

第二天放学回家，奶奶特意给了我一颗我最爱吃的舒心糖，奶奶说是小姑给买的。我为了讨奶奶开心，好多给我几颗糖，就特意为奶奶捶背揉腿，说好听的话。

奶奶果然开心了，又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两颗糖对我说：“乖孙子，如果你答应奶奶一件事，我等会儿再给你几颗糖。”

“好，好，奶奶快说，我什么事都答应你。”我接过糖又为奶奶揉着肩说。

“你低下头来。”奶奶示意我。

“好！” 我听话地低下头。

奶奶看了看四周，才把头伸到我耳边说：“乖孙子，上次你不是说你已经存了快十元钱了吗？”

“是呀，包括奶奶上次给我的两元钱。”我高兴地说。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差点忘记了。乖孙子，你能不能借四元给我？”奶奶有些不安地望着我。

“不，奶奶，那是我凑到过年买新衣服的。”我一下离开了奶奶，按住自己的内衣口袋，站在一旁固执地说。

“乖，孙子，我过年还你六元。奶奶说话一定算数。”奶奶乞求着。

“这样吧，奶奶，我只给你三元，我不要你还了。”我从内衣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一叠毛票，尽管不知数过多少次了，此时还是认真地数起来，然后有些不舍地递给了奶奶。因为自己还有一张五元的大钱，记事来第一次拥有的一张大钱，舍不得给奶奶。

“奶奶用有些颤抖的手接过我手里的角角钱，用手帕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内衣口袋里，最后又摸出几颗糖递给了我，摸摸我的头对我说：“乖孙子，去做作业吧，记住答应奶奶的要好好读书哟。”

第二天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邻班的同学告诉我，中午他回家吃饭看到我奶奶往镇上走，他看她老人家走着吃力，本想帮她，她却说不用，让他快去上学。下午体育课他又见了我奶奶，在学校门口张望。他以为她是来找我的，可叫她进来她却不肯。

回到家我就想，奶奶去镇上干什么呢，她老人家至少有十年没有到过镇上了，平时我上学至少要走一个小时，那么奶奶至少得走四五个小时。那就是说，奶奶去一趟镇上，一个来回至少得十来个小时。我的天，奶奶去镇上不单是看我，肯定另外有事。

晚上回到家，我小心地观察奶奶的一举一动，只见她还是保持平时乐观的样子，见了人好象比平时更高兴，只是在无人注意她时，脸上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忧虑和失落的神情。那时我人小，也没有特别在意。

第二天我才从邻居贺奶奶那里知道，昨天奶奶原来是亲自去镇上买新暖水壶去了。奶奶把新壶当宝贝，每天在胸前围一个厚厚的围腰，连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也不让看，更不让碰一下。每天早晚只是远远地看见奶奶在灶边吃力地向暖水壶里加水，新暖水壶颜色绿绿的，不象以前那个旧的漆黑的怪难看。有一次在我的再三请求下，奶奶才答应让我摸一下，刚加了热水，手一伸进去，好暖和。以后奶奶再也不让我摸了。每次先加了水，都要放到床上先暖暖脚，因为奶奶的脚一直就有毛病，上次真佩服奶奶那双病脚会有毅力走那么远。

快过年了，这天期末考完试回家，我计划着用积攒的钱买一件新衣过一个好年。回到家，几个姑爷和姑妈都来了，我当时想，还有一段时间才过年，又没有人过生日，亲戚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一进屋才发现气氛不对，我被老爸拉到奶奶的床前，只听爸爸说：“妈，大娃放学回来了。”

刚才奶奶好象在睡觉，此刻睁开眼由大姑扶了起来。奶奶用有些颤抖的手拉住我说：“大娃，你回来啦。你的三元钱放在桌上。”

我见奶奶好不容易才说完话，闭上眼又睡觉了。我回过头惊讶地看到上次奶奶向我借的钱，一分不动还是我用红橡皮绳捆的放在桌子上。

爸爸招手，让我们小孩子出去。我与几个小表弟小表妹不安地躲在外面，不一会儿，里屋传出一阵阵妈呀妈呀的哭声，紧接着老爸出来放了一串鞭炮，几个还不懂事的小表弟高兴地想去捡鞭炮，被小姑爷出来制止了。我坐在凳子上没动，我知道这哭声和放鞭炮意味着什么。

在以后的几天里，家里热闹了几天。三天后，奶奶被土葬了，与爷爷的坟埋在一起。

多年后我才从邻居贺奶奶那里知道，当时奶奶去镇上的确是打算买新的暖水壶，可是还差一元钱。本想到学校找我借，但又怕打扰我读书。为了衬面子，最后想了个办法，去找漆匠把以前那个旧的漆了一遍绿色，回来就告诉大家已买了新的暖水壶了。奶奶由于失望而回，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病脚给摔肿了，后来化脓，到死都没有好。而大姑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那个旧暖水壶，却是漏水的，奶奶为了烤痛脚，床上常都是湿的。平时把脚烤了，就到厕所把热水倒了，提着空暖水壶装模作样去外面与人聊天。

听了这番话，我几天几夜都睡不了觉。我想是自己小时的自私导致了奶奶的不幸。如果我稍懂事一些，把那一块钱给了奶奶，我的心里就不会内疚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