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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溪河之恋

 

石琴

 

    位于贵阳市南郊的花溪公园,是一个令人神往,使人痴迷的公园。花溪公园以其真山真水和天然秀丽让人陶醉。这一片青山碧溪,神奇而典雅,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造物主率性而发的制作。当今世界上,除了人迹罕至的原始地带,要探寻一处没有人工雕琢的好去处,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泻玉的桥侧,在平波如镜、倒影如练的花溪河岸,有一排青翠树木,树下一圈稀疏的细竹篱笆墙,围出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与河岸之间,是一栋两层楼的白色楼房。褚色的回廊栏杆,细致平整的屋瓦。楼房安静闲适,在树影斑驳的阳光中显得庄重而高雅。它就是“花溪小憩”。

            1931年,花溪河上的这一段被辟为公园。与此同时,这栋房屋也应运而生。它是为了方便到这偏远之处的游客而修建的旅店。那时,这楼房虽是座有点气派的“花园式洋房”,但由于平时来客很少,总显得荒冷和孤寂。空有美名, 辜负了无数韶光。当时,贵州、贵阳少为人知。雄奇瑰丽的黄果树大瀑布深藏于万山丛中,少有人问津,花溪公园这弹丸之地,就更少人造访了。然而,正是它的偏远冷清,它的沉寂美好,引来了一对有情人:萧珊和巴金。

            1944年,正是抗日战争烽火正炽的时候,相恋己8年的巴金和萧珊,在桂林留下旅行结婚的柬帖,便北上贵阳,来到风景如画的花溪河畔,住进了“花溪小憩”。几年来,他们不是在长途逃难中跋涉,就是在躲避警报的岩洞中喘息。相见难,别离多,倍尝颠沛流离的苦楚。恋人心中,总是塞满思念的忧伤。

            5月的一个早晨,他们来到花溪。“花溪小憩”里客人很少,平时几乎看不到人。人称贵阳是个“天无三日晴” 的地方,这年5月,或许是老天为祝福这对患难情侣,多雨之季却一连晴了好些天。花溪公园枝茂叶繁,浓荫蔽日。淡青色的天空,杳无纤尘,阳光轻抚树林,让绿叶闪动金色的光亮…… 入夜后,月色皎洁,星光淡弱,花溪河水潺潺而流,倾诉着人间的悲苦、世事的欢畅……

       当时的“花溪小憩”,只供住宿,不管饮食。新婚之夜,巴金和萧珊步行半小时,去镇上的小饭馆就餐。一碗清蒸鸡,两碟炒素菜,就算作喜庆之宴。饭后,踏着如水的月光,说着话,他们挨傍在一起缓缓散步,回“花溪小憩”去。

       巴金曾说,两年前,他偶经贵阳,发现花溪很美很静,他就计划将他俩的婚日到这里来度过。他喜欢这里的幽静宜人。他在贵阳没有熟识的人,不会有人来打扰两人世界的安宁。

    虽然简陋,但十分清洁干净的客房,是他俩的新房。莹光闪闪的清油灯花中,两人彼此倾诉着国家的苦难、民族的悲怆,倾诉着友人的流亡、别离的凄凉,倾诉着对于未来的追求、对于美好明天的向往……淙淙流淌的花溪河水,彻夜不息,倾诉着巴金和萧珊两人刻骨铭心的爱情。

            1981年,岁月匆匆,36年转瞬即逝。巴金己白发苍苍,萧珊早几年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在重获写作权利之后,巴金先生握笔悼唁亡妻。他将<怀念萧珊>一文特地交给新创办的<花溪>杂志发表,以寄托那份生死不渝的情愫。

    巴金——中国文坛的一代巨匠。20世纪30年代走上文坛,以《激流三部曲: 家·春·秋》以及后来写作的《寒夜》《憩园》等扛鼎之作,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上的基业,成为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功勋卓著的大师。新一辈的学子或许不太了解巴金,但活跃于20世纪中叶的中国青年一代,尤其是学生和知识分子,不知巴金者,少而又少;不爱读巴金作品、不受他作品感染和影响者,为数也不多。记得初中毕业考试前几夜,别人熬夜啃功课,我却通宵达旦捧读<><>,忘情地置考试于不顾,在走出考场时,还遗憾于未读到<>的失落……

    巴金先生将“给人间一点温暖,揩干每只流泪的眼睛,让每个人欢笑” 作为自己写作的神圣使命。他那部令人扼腕叹息的小说<憩园>,就是在“花溪小憩”里握笔发端,后来在贵阳住院治病前后写就了大部分篇章,最后在重庆毕稿。巴金因能在贵阳街头小店购得二本质地较好的信笺纸而万分庆幸,(战争期间事事艰难) ,抽出毛笔,用墨在碗底磨出墨汁,在油灯的昏光中,往信笺上写下了<憩园>的最初几章。他写的是他五叔的影子,写的是<>中的不肖子孙高克定没有完全展示的另一部份。他按着他所熟悉的生活展开故事。他写得很快,很投入,很自然,倾吐着满怀的诚恳和惋惜。他把财富只能造就懒汉蛀虫的故事铺陈演绎,将封建家庭崩溃消亡的命运一点点刻划殆尽。他热爱亲情,厌恶丑恶和萎颓。他用充满人性的单纯,道出复杂唏嘘的人生,以及人们精神上的沉重负担和他们可叹可怜又可恨可悲的无奈结局。

    花溪河水因为巴金的青睐而更加清彻透明;“花溪小憩”因为<憩园>这部小说的人情味而无比温馨。座落在成都正通顺街,由巴金叔父题款的那座<憩园>,因岁月流失怕己踪迹全无、无法寻觅了吧?所幸成就了小说的“花溪小憩”,而今修葺一新,依旧焕发出诱人的魅力。

   “花溪小憩”曾一度被改建,被人称作“东舍” ,虽仍在花溪之泮,却失去了当日的宁静,因它变成了官们的专用场所,游人望而却步。那气派与森严,与巴金和萧珊当日的旅店,似已毫无关联。近年来,“东舍”又还原为“憩园别墅”,把底层最右边一间宽敞的房间,辟为巴金和萧珊的新婚洞房。一幅工笔画,装点在床头之墙:长衫眼镜的巴金在灯下挥毫,短发斜襟黑裙的萧珊,静立于丈夫身后。在新建的正厅服务台两廊,是行家撰写的巴金语录。会议厅的墙壁上,挂着白发巴金半身油画像以及巴金与萧珊荡舟花溪河的照片等。“憩园别墅”的大门边,立着一块粉白的墙牌,上写着巴金和萧珊在这里的往事。

    少为人知的贵阳,在大西南纵横交错的交通线路图上,不过是个不起眼的驿站。巴金先生当年匆匆而过,时日不多,但贵阳在心中却永远流淌着喧哗的水声。当时的贵阳报纸,曾载消息说巴金已缀笔从商,弃文发财去了。病中的巴金,化名黎德寿,正住在中央医院第3病室。对此,他唯有苦笑——谁知躺在床上的他,正在集中精神思考<憩园>的篇章呢?有谁知道,他在住院的间隙,曾彻夜躲在栈房狭窄的小阁楼里,一笔一字地描述那令人辛酸的故事呢?

    贵阳给巴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那间拥挤肮脏、病人痛苦呼号不己的医院病房。他目赌了受伤后无钱医治的工友悲惨地死去,目睹了势利者的奸诈和冷酷,也目睹了医生的低能和无聊。他目睹了善良人的无奈和无力,目睹了正义和良心所遭受的种种屈辱。贵阳中央医院的第三病室,造就了巴金的小说〈第四病室〉的撰写。这部充满人文关怀的作品,在抗战胜利后不久发表,也曾引起过轰动。文(化)革(命)后期,巴金在萧珊病危却住不进上海医院时,回想起30多年前的悲哀情景,回想起贵阳中央医院里的各种脸谱,他心中的凄凉和懊丧,真是难以表述! 于是,就有了他最后的那一本沉甸甸的册子:<讲真话的书>

    岁月匆匆,时光过隙,这一切,都是历史了。但我要告诉巴金先生:当我踏上“花溪小憩”绿绒绒的草坪,当我坐在花溪河边,倾听流水淙淙唱歌;当我和朋友们谈起您的全部作品;当我们品读您的人生和在挫折后的深深自责;当我们把这一切一切,跟那个年代、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让我们感慨万端、那些让我们同样显得无可奈何的窘境串连在一起思考时,我们更加深深地敬佩您——作为一个人,一个真诚的人——如此的坦白!您可知道,当夜静人去,那潺潺的花溪之水, 依然在彻夜不息地鸣唱,她也在殷切地思念多年未见着的您呢。

 

匆匆毕于巴老百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