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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诗未眠

---一笑的诗性世界

袁夏

 

一、

    这是一笑的第一本诗集,本该有个更好的序,就像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请名人执笔,但她却把这个位置交给了我,我想,这源自骨子里共同持守理想者的认同。我们自认为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叛逆者”,是不合时宜的人,我们还一致认为这个社会的真美善几近衰竭,呼唤它们的声音不应该被遮蔽,要发声,无论那声音多么低微。

    人们普遍认为,诗歌是诗人的事情,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从报纸、电视或各种广告中念到几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再年长些的会以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小晋庄社员诗歌选》是诗歌,或者处于恋爱中的年轻人胡诹些韵句也是诗歌;并且,诗有什么用?她能为人带来现实的好处吗?不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诗歌早已远离,八十年代的诗人还可以成为政治的代言人享有明星般的待遇,如今呢?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写诗的人越来越少,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直以来,我是读着一笑的诗而爱上诗歌的。今天我试着从更深的角度再读她的诗歌,不断地在各种时间间隙打着各种各样的腹稿,去接近那个我似乎熟悉却仍旧陌生的诗歌岛屿,尽管小心谨慎,依然感觉无法详尽评说,因为我确实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那就谈谈我所期待的诗歌,于人于社会于自然的种种关联吧,权当作序。

 

二、

我们绝少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被热捧的活着的诗人,如果真有,那绝不是最好的。好的诗歌,只能生长在边缘,与权力中心天然无缘,更不是聚光灯下的公众景观,它与社会现实保持距离并冷静地审视;他关注更为长久、更为广阔的存在。

一笑这类的人,属于飞行类而非爬行类,他们绝不会匍匐在生活的铁骑下瑟缩、哀叹。走进一笑的诗歌,听她以自己的方式讲述她看到的世间秘密,精神世界的明亮自由,不安的净福与虔诚、以及那些隐藏在深处魔力般的东西……有时,一笑像是在讲童话,有时,在叙述梦境,如一颗颗依然保存着鲜嫩度的果子,在俗世与梦想的罅隙间悬挂着。

所谓诗歌语言,乃承载思想的灵性容器,是有指向的精神通道,要对语言既尊重又敬畏,既不复制大众话语流于庸俗,也不沉迷于冷僻陷入词语迷津,为诗歌而诗歌。一个诗人,在结构上是建筑师,形式上是雕塑家,色彩上是画家,和谐上是音乐家,分寸上又是哲学家。读一笑诗歌,是跌入语言的极致,她的诗歌语言空灵爽妙,单纯而成熟,清新而浓郁,简洁而考究,自如舒放,若离若即……仅诗集目录划过眼前,已将人从世俗泥潭带入精神栖息地,那里百合花清新而野趣,纯净迷人,是梦,是远遁。注定了曲高和寡,也注定了如鲁迅笔下“荷戟独彷徨”。

一个人的叙述,只要真实,都有存在的理由。个体的存在只要是鲜活的,都有值得聆听的理由,即使时代给不出关于出路的答案。自由,用来感叹,何尝不也是一种理想主义!在这样可以把一坨屎美化成一只鲜奶蛋糕的文艺圈,爱机会者大大超过爱艺术本身的大环境下,大音声稀。正如“文学史上十大被遗忘杰作之一”的俄罗斯小说《巴登夏日》,世上有多少发现者桑塔格呢?无法指望桑塔格,指望什么呢?个人尊严与坚守的勇气。一笑写诗,一如中世纪人们建造教堂,带着希望与虔敬,从中看到的是生命。总是出神于一笑诗歌中天空与河流的蓝色,也总是看见一笑诗里、心里那个圣母。圣母,悲哀的象征,唯有承担最深层悲哀的人,才能够看到人们的悲苦并给予安慰,而她自己则浸满忧伤。

    为什么迷恋一笑诗歌,我想可以解释为与生命底色有关。人这一生来到世上,便是寻找自己。这个自己,并非镜里看到的那个,而是生命轨迹上必然地映射深深浅浅迹象的人。这个人,往往以一种精神,而精神通过文字尤其是诗性来指引你。你会在形形色色文字行间,框定某个灵魂,与自己交集的部分。一笑,之于我,是这样。如网络星空独自飞翔的星星,尽管擦肩而过我还是无法摆脱其精神领空的吸引。一笑,纯洁得像自然的孩子,一个永不安歇的精灵,在夜的寂静中默默自燃,她的诗歌里弥漫着自然与人性的气息,保持着对人性黑暗阴郁的警醒,呼吁个体意识与个人尊严的重要,她貌似平静却积蓄着力量,她用激越不羁的内心洞察,以诗歌发出自己的声音。面对语言,她平和、节制、谦逊、不虚无、不狂热,呈现自己的同时也审视自己,在庞大的诗性语言体系寻找自己的“神”。

 

三、

生于六十年代,我们并没有同步了解六十年代的全球发生了什么,八十年代之后才略知一点西方文化思潮,“甲壳虫”,学生运动,嬉皮士,鲍勃·迪伦,1968年5月的巴黎街头墙上涂满“社会是一株食人花”之类的字眼,文化激进派游行的队伍,还有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这些,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的生命底色,被灵光照耀出来的一个幻想世界。而如今,我不禁一次次叩问:我们有什么?

人们啊,为什么要远离诗歌这心灵的产物? 当一个社会不再需要诗歌,诗歌真会灭亡吗?海子行乞,饭店老板的话“给你饭吃,但别念诗”,成为诗人最深的痛。诗歌,必然地沉寂最终灭亡吗?

 

   很小的时候,我有一个专门收集词语的小本子,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那些词的真正含义,曾经为写作文收集的“词语”,后来被生活中无数希望拥有的“名词”挤压而不成其形,我发现自己竟然丧失了描述某些反复出现的情绪的能力。可是,当我不再年轻时,却在一笑的诗行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词语以及与它们对应的生命故事,关于生命,爱情,亲情,友情,自由、公正……,关于蓝天白云、清澈河流、葱茏青山……它们又回来了,在荒芜中复活,渐渐唤醒被生活压抑、扭曲、麻木的心,“人”在复活,在喊,“看哪,这人”。诗歌,是为了找寻人之为人的理由而来而存在吗?一笑在诗歌里吟唱:大地不属于人,而人属于大地,视万物为手足,怀着爱、感激和谦卑,俯身与之交谈;一笑的诗歌里可以读到草木、溪流、虫豸的灵性,听见春天里树叶绽开的声音、昆虫振翅的声音,池塘边青蛙的争论……我不自觉地陷入质疑城市人的“失聪”,为什么我们的器官只向金钱、键盘、电话、证券、计算机等事物打开而关闭了其灵性?!

世界第二经济体的崛起背后的代价,是各种“山野”彻底消失。自然在我们眼前与心中迅速退场,连同关于自然的词汇。我们在“情人节”等流行节日装模作样认识花卉,当听到日本人把小孩便当里的食物称为“山的味道、海的味道”,莫名的喜悦和惭愧嵌入我们迟钝的心灵。人来到世上,“自然”与“人类文化之林”是我们一生也膜拜不尽的精神图腾,而现在,自然与人的联系被城市无情斩断,同时斩断的是人依存于自然朴素而美好的情感。就连人类视之为最美好的爱情也暗淡无光了,人,匆忙而过的人,我们坐下来谈谈爱情好吗?没有“海誓山盟”,只一句,“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人啊,你懂吗?来到世上,只是工作只是成功唯独没想过生活,和什么人生活?当然是爱人。而今天,“爱人”,不幸或甘愿被房子、车子、票子还有位置绑架……当我们有家的时候,却跟没家一样 ,因为我们没有“真正的爱人”一起生活。

在追寻幸福的路上,“幸福”与我们南辕北辙。一个没有仰望的世界,生命的委琐,才是世界残酷的母体,正因为世界不美,才有那么多美的哀叹。城市化,实在让人痛。物质与喧嚣堆砌的世界,我们活着,原本丰富与灵敏的感知系统却没有感知,亦无物感知,人们参加婚礼的表情竟然与参加葬礼没有什么两样......让人精神复活的“源”,在哪里?我们到哪里去寻找我们失去的美好?

在诗歌里?

是的,在诗歌里。尽管你要说,诗歌百无一用。是的,它的确不能为你带来你想要的一切,除了唤醒你作为一个人的 “人”的感觉。我们悲哀地知道,没有一首诗歌可以阻止一辆坦克,但是,我们也笃信,没有一辆坦克可以真正消灭一首诗歌。诗无形,是无能之能、无用之用。

 

四、

传播媒介高度发达的今天,反而湮灭了各种可能产生独立思考与沉思反省的途径。沦为消费品的所谓艺术,使用低劣、平庸、通俗的手法对受众身心按摩,那些空洞无物,极端缺乏人生信念精神垃圾,成为人们劣质的物质消费以外的“精神”快餐。一笑诗歌世界里截然相反,她的诗歌触及事物核心,将人从粉饰中抽离出来,揭开假面具,将隐藏的秘密说出来,每一个人都还活着,却活得面目全非。古时高人说,人的最高境界是要让人活得像个人样,而不是像“某种”人样,那“人样”是什么样?在这个跑得实在太快、失去太多的时代,“人性”是越来越捡不回来但最需要重拾的东西,否则,我们如何成为“人”?

不仅诗歌,整个艺术表现领域,已处于生死存亡关头。现代社会带给人的不只是工业文明、科学技术、理性主义,同时也是“上帝之死”、“人之死”、个人的渺小与无力、内心的痛苦与焦灼,似乎很“充实”,但实际上却距离自己内心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根。人为外物所役,占据主体地位的不是人而是物质。人堆砌了一个庞大的世界,而人自己越来越渺小、无能、乏力了,现代社会越强大、严密、戒备森严,给予人的宰制性、压迫性、破坏性也越强大,人体验更多的是痛苦、绝望、悲伤、破碎、荒诞、背谬……我们麻木,没有幸福可言,而幸福的标语贴得满大街都是。我们向谁讨要弄丢的幸福?谁,来更深的描述时代降临到每个人身上的痛?

    人类,需要诗歌。

    诗,以真善与自然美为旗帜,离爱最近,离真最近,离自由最近。可是它赖以生存的土壤在哪里?在一个谎言堆积的时代,当爱成为稀有,真被边缘化,以此安身立命的诗歌不再受到欢迎是正常的。关键是必须存在!哪怕只有可数的几个人持守。如果诗歌彻底消失,人类的良心便只能进入博物馆去参观,世界,将何以堪?

庆幸的是无论时代怎么变,总会有这样一些“理想主义者”,与时代的庸常、实利、娱乐化对峙,我们或许能记住某一个诗人的诗句,但很难在诗文中遇见清晰的人格,更难辨识出其中人格的光辉,但人群中,那些头上散发着“星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

总有些人甘愿边缘化,有尊严的活着。当人情冷如冰、人心硬如铁的时候,诗歌重新唤起人心的温暖与柔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关怀;当人的内心生活越来越晦暗、纠结、暧昧的时候,诗歌有必要回归一种自然、清明、坦荡的心灵状态……诗歌所关注的,永远都应该是“人”,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生老病死的“那个人”的本真。诗歌带来的是一种人与世界、人与万物和谐、融洽相处的关系模式,带来的是心怀慈悲、善待生命、柔和温润的个人主体,让我们重新审视面对的世界、社会与时代,同时反思自己的生活。

    愿诗神永远保佑你美妙的灵魂与永不枯竭的诗意,亲爱的一笑!

 

袁夏

2011年3月于南国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