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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寒山寺的磬音到約翰堂的鐘聲

  

童濱

  

(一)

 

要想被人叫做詩人,應當過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生活。——馬雅可夫斯基

 

第二次寫你了,淩雲。

去年的冬天,我在廈門收到你從廣州給我寄來的詩集,興奮地翻開扉頁,看到那熟悉而形似蝌蚪式的字跡贈言:“春風話語未能忘。一別江湖歲月長。可待他時重把酒,與君相坐雪雲堂。”冬夜裏,海浪拍岸,廈門的冷風一陣陣吹打著海邊山崖,像是遙遠的嗚咽,恍惚中覺得身在荒涼的北方。就是在這樣的深夜裏,我讀到那些滿帶憂傷的文字和語句。

今天,也是冬夜,再一次收到你詩集。從二零零一年我們相識到現在,已經十年。撇開過去那些青春的文字不算,你的詩齡也十年了。從《雪雲堂》到《夢塵錄》,從贛南到嶺南,從嶺南到江南,十年間你在這三地流轉反復,十年的歲月,我們各自成長了多少,失去了多少?讀後掩卷長歎:十年感懷,憂愁成一夢。

二零零零年的秋天,那時我們還在做著青春的夢。如今想來,記憶已經無法清晰地告訴我是在什麼時候,又是怎麼認識你這個同班的詩人了。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年輕,在那段內心沉悶而又充滿激情的應試歲月裏暗暗地和這個時代單純地較量。一晃十年,那時的青春盡管沉悶,卻有著對未來大學夢的豐富想象。那時的你和現在一樣,沉默納言。除了和鄰近的幾個老頑生偶爾說笑之外,幾乎不怎麼說話。高中每個人都在忙於各種學科的作業和考試,你一邊忙於課業學習,一邊忙於閱讀、日記、寫詩。

那時候的我,有著和你一樣的性情,卻經常埋於李敖的思想快餐中而暗自竊喜。從讀書所獲得的資源中,讓自己自卑的後腦勺生出一張自負的反骨,以此來不斷體認自己不被大眾關注認可因而內向又怯懦的性情。

我已經不知道我們的相識是否因爲詩歌,只記得有一次,我興沖沖地拿著我過去寫的古詩找你探討,期望從班上寫古體詩最“權威”的人那裏獲得認可。沒想到,你囁嚅了半天,終於還是憋出了一句讓我大失所望的話:童濱,古詩可能不是這樣寫的。看著你那一副怕得罪人的無辜表情,從此之後,我發誓再也不寫古詩。因爲,我壓根兒不懂格律。

之後,我們便聊得多了起來。那時的我們還青春期,還“憤青”,覺得自己孤獨,躁動讓我們渴求窺視這個時代的秘密——就此而言,在我們之間仿佛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四年之後你再寫信給我,你說自己“內向少言,猶豫不決,……又迂腐不堪,孤傲自許”。而四年之前,你就開始醞釀成一副詩人的“德性”。那時,我們成了要好的兄弟。

二零零二年的夏天,這是一個分離的季節。畢業前的一個星期,我們漫步在學校的操場,繞行了一圈又一圈,訴說著過往的青春和往後的理想,;沒完沒了的慨歎和對未來的希望使我們又繞著整個南康小城漫步了一圈。而今我已經記不起在那些畢業的日子裏,我們究竟聊了些什麼。只記得憤憤地跟你說:如果我的人生還可以重來,我情願把這三年苦悶而壓抑的高中生活毫不吝惜的挖掉!

是的,我不知道有多少的學生,從少年的青春開始,從做夢的那些年歲開始,就在這個以分數和考試評估一切的畸形教育制度下,喪失了生命的青春朝氣,喪失了一種獨自探索的思想氣概,開始變得自卑、焦慮、躁動、不安,變得讓自己無所適從。對那些沒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和物質條件而學習又不算拔尖甚至糟糕的學生而言,他們簡直一無是處。從來沒有人關注過這些人的心靈,關注過他們的精神成長歷程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想,我的焦慮也即從那時候開始。因爲厭惡學習,所以無法獲得自我價值的認同;因爲自卑,因爲孤僻,因爲種種的原因,我開始閱讀,開始思想,開始以一個文藝青年的“範兒”確立自己的個性和身份。然而,這種成長過程的本身卻暗含著一種危機:自卑和自負乃是人格內容中的一體兩面。閱讀和思想的背後依然是一種自我身份焦慮的謀劃。是的,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後來更像你詩裏的那個主人形象:面對著“千瘡百孔”的生活滿臉憂愁,滿心慨歎。但這種對生活不甘而充滿怨言的話語我卻再也沒有說過——不是因爲怨恨,而是因爲遲鈍而生鏽的記憶真的把那三年苦悶的生活挖得一二淨了,只留下每年回家兄弟們相聚之後酒桌上的狼藉——我們都喪失了太多太多的回憶,關於青春,關於友誼,關於夢想!

因爲生命是需要在記憶中獲得成長的——要麼在深切的記憶和呼喚中悄然露面,要麼在對物質功利的追逐中迷失隱匿。記憶不僅僅讓我們對生命得以以審美的方式重新確立,更讓生命成爲向過去紮根的一種心靈延續。

而我是如此的害怕失去記憶,因爲時間的發鈍讓記憶像飄散的煙雲一樣無影無蹤。

而你,卻不一樣!

正如昆德拉說的:“美是編年的廢除,是對時間的反抗”。你用自己的詩儲存了一種記憶,一種關於時間和情感、關於生命和青春的記憶。以至於在你面前,我的失憶癥頻頻發作。盡管小心而謹慎地傾談,還是害怕出現哪怕一丁點的差錯,都會被你那敏感而豐富的神經觸覺悄然地捕獲——此種粗線條的生命感覺離詩意太遠。

大學四年的生活,我們依舊延續著青春時期的性情和思想。但那時你說,你開始感到疑惑、憔悴、迷茫、矛盾,你在大學裏的生活依舊鬱鬱不樂。我們和大部分剛進入大學的學生一樣,對未來的期望並沒有如願地得到幻想的滿足。我們通信不斷,各自訴說彼此的愁緒、悵恨、孤獨……這仿佛是一種文藝的青年的“範兒”:像一只孤雁一樣游離於群體之外,不合群的孤傲,常常手執一本書在校園裏獨來獨往。這是校園詩人的“範兒”,這是文藝青年的範兒,這是搖滾青年的“範兒”,但惟獨這不是這個時代的“範兒”,不是屬於理想的範兒。

因爲我們都知道,這些“範兒”的背後隱藏著一張迷茫的面孔和一種面對自己身份無從確立的焦慮。

如今,我只能從個體精神的深處去理解自己一樣來理解你。那時你開始辦雜志、結詩社,而你的詩作也依然不斷,“一冊唐詩催意倦,又隨冥想到天涯”。你寫下了數百首的詩歌,“可堪舊事重相憶,半醉沉眠夢不成”、“惆悵無端情未了,鏡花水月霧中看”,“滿目蒼煙冬日裏,心思憔悴客歸還”……惆悵的流年、羈旅的辛酸、無端的思念、詩裏面所透露的,依然是憂鬱和傷感的格調。那時候你的來信總是“憔悴”、“迷茫”、“疑惑”、“矛盾”、“極端”、“敏感”、“流浪”、“掙紮”,你說自己“愚頑”、“保守”、“沒有什麼明確計劃”、“蹉跎歲月,所費甚多”,而性情依舊“迂腐不堪,孤傲自許”。

你說你成了大學裏的一個異類。

而這個異類卻是精神和價值迷茫的一部分。

誰說詩詞裏無盡的歎息和感傷不是這一部分的表達?

五年之後,我們再次在廣州相遇。那時你已經畢業一年,因爲思念家人,你從江南蘇州輾轉到了廣州。然而在廣州的歲月裏,你沒有找到合宜的工作,幾乎有近半年的時間在這個商業大都市裏茫然游蕩。而那時我正在經歷一場痛苦不堪的愛情拉鋸戰。那時候你寫詩“笑”我:“莫向紅塵誤此身。沉浮原是夢中人。”在我最無助的那些年歲當中,你陪伴著我,我的好兄弟陪伴著我。

大鐘樓、鎮海樓、長洲島……“舊跡曾同覽,遊蹤費獨尋”,總有說不完的話,總有看不完的景。我知道,作爲詩人的你,對此身所在的時空有著一股天性的敏感,每一處的景致和每一個瞬間,你都用一種冥想和情緒性的神經慢慢的感受,細細的體會。正如海德格爾在《詩人何爲》中寫道的那樣:“在我們的先輩們的眼中,一幢‘房屋’,一口‘井’,一座熟悉的塔尖,甚至連他們自己的衣服和長袍都依然帶著無窮的意味,都與他們親密貼心——他們的一切幾乎都是固有人性的容器,一切都豐盛著他們人性的蘊含。”對於一溪水流、一朵浮萍、一片草葉、一只游魚,你都要戀戀不舍的撫摸一番,然後滿懷惆悵和感傷地看著這淌溪水汪汪地向前流去。

這就是詩人的生活。

二零零七的秋天,我們再次分離,我離開了廣州,到廈門繼續求學。而你則留在那個並不適合你的城市——一個憂愁的詩人浪子怎能在欲望的都市中找到他的精神價值?

二零零九年的秋天,你開始戀愛,失戀——和大多數人一樣,像一場溫柔的噩夢,像一場傾盆大雨把自己“澆醒”。之後,你離開了那個城市,搭坐北上的火車,再次回到那久別之後的蘇州。是的,只有那具有“春柳態依依”的蘇州,才適合一顆簡單而細膩的心靈。

零九年下半年,你的第一本詩集出來了。詩集從美國寄來。你電話裏說,你剛從郵局回來,騎著自行車,車架上載著一整卷一整卷的書,你樂顛樂顛地像一個初戀時的孩童。

我不得不思想,十年來歲月匆匆,從畢業到如今,你究竟在折騰著什麼?在這個喧囂、混亂,金錢、權利和利益至上時代裏,你窮盡了自己的情思,小心謹慎地經營和癡迷著一片落寞的心靈世界。你又得到了什麼?

除了一本薄薄的詩集,你一無所獲。

是的,一無所獲。除了那無盡的贊美、憂鬱、感傷和那一聲長長的孤獨的歎息。這是詩人必須的品質:百無一用是書生。

這是你,一個詩人的本性。

二零零八年,我依舊沉溺在過去的感情波折中,憂傷、痛苦、憤恨;一次次逃課盤算著如何去異地,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四一樣去捅死那個冷淡而無情的女生。

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陌生的上帝開始冒然擠進我那一片混亂和陰暗的空間。我第一次聽到了那仿佛來自遙遠天國教堂鐘聲,那一次我潸然流淚。

此後,我們依然電話如舊,而且多了起來。每年的年末和年初,相聚的日子,我們都秉燭夜談到深夜。二零零九年末,我們在家鄉潭口新世紀廣場談了一個下午的詩歌。二零一零年初,我們在旭山公園聊了一個上午的宗教。二零一零年年初,我到你的老家,在“米酒溢出醉瓊芳,切橙剝柚指侵涼”之後,依舊和你轉悠了你家門口的竹林、水塘,還有那一大片的水地。我們坐在田埂裏,相對無言。“斗篷竹杖田塍路,綠野叢間看暮煙”、“竹搖翠尾傳風韻,塘皺清波散雨漣”,鄉村的田野靜謐祥和,讓我們暫放棄了一切的喧囂和浮躁,生命歸於一種融於鄉野自然的質樸。

但,這只是暫時的園地,畢竟,它不是也不可能是靈魂的故鄉。

 

(二)

它們指向體驗,但不能進入人生——馬丁•布伯

 

零六年初,我們畢業。我終於決定轉向文學,盡管那個時候這個初步的打算沒有太多確定的意義。電話裏我也勸你轉考你想學的專業。然而終究因爲種種原因,你並未作此打算。

也許因爲你早已反感讀書。既然“可恥作書生。沉淪甘被輕”,求學的生涯歸到底換來的不過是“驚起歎沉埋”,不讀也罷。

然而,這樣的解釋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相信,既然“讀書無用久消沉。每向天涯作苦吟”,“建功立業,揚名獲利”已不可能,讀書的目的只能僅僅作爲一種“苦吟”的方式了。你說你終日留戀於圖書館,留戀於蘇軾、辛棄疾、薑夔、蒲松齡的文字中,浸淫在“書窗雨幕掛寒聲”古典詩詞裏,“別來歲月應孤寂,一冊詩詞識故人”,讀書不再是也是追尋和確立生命的意義和真理,而是通過“識故人”的緬懷和追憶,以古典的風月、桃柳和青磚綠瓦來建構自己的的心靈天地。

還記得你說“男兒當既生於世,縱不能建功立業,揚名獲利,亦當怡然自樂,一生充實,不作白首之歎”的呼喊麼?這是多麼的儒道合一的思想理念啊!還記得你說你是一個“校中孤客,無人能識”的“現代學校中的古代書生”麼?難怪你即說“所觀者皆雜之書,於國於家無用!”從此你就終日“隱居”在裏面,自歎自哀,自賞自憐,你終於變成一個了古代書生,成爲一個異數,只是不再是一個“現代學校裏的古代書生”,而是一個“現代社會裏的古代詩人”了。

是的,我們都是迷茫的一代,我們都在追尋。當初的我們,都像在青春期的病者一樣,慨歎、感傷、孤傲,在不斷地閱讀和與群體的刻意疏離中讓自己變得像一個自負的讀書人,不斷掩蓋那像幽靈一樣附體的自卑感和孤獨感。在最初大學的幾年,我想我就這樣度過的。當每個人都在茫茫的人海和浮躁的社會之中要麼隨波逐流,要麼在功利的世俗中執於自己的理想開始人生跋涉的時候,你卻搖身一側,轉身拐近了那博大精深的中國詩歌的園林之中,從此以後,你就要再也沒出來過。

然而詩詞給你提供的精神資源實在太微茫了,你仍舊迷茫,仍舊憂愁。你仍擺脫不掉“吟詩填詞無一用,白眼相輕徒自羞”的悲憤,“驚起歎沉埋。讀書何用哉”的無奈和“癡心未學謀生技,應是天朝一惰民”的自慚。

也許,你卻從未思過,一個浸淫在古典詩詞裏的人,究竟如何在一種傳統和現代比較的視野中,借助古典文化的底蘊,轉化成一種現代意義上的生命價值的訴求和擔當,並在這縱身的一躍中完成一種“文化神州”的使命。既然“寄存文化神州夢”,就定然不是單單“暫向風塵借一枝”。倘若此夢僅僅是依靠對古人的追憶,卻失卻了個體生命價值的訴求;僅僅沉浸於個體的審美情懷,卻忘記現代意識的超越;僅僅一種形式和體驗的模仿,而並非是靈魂和精神向度的探索,那麼,文化神州的使命說到底不過是世紀末的餘緒和挽歌。

中國詩詞的精神中向來沒有一種真正個體倫理和個體文化的覺醒,個體生命的價值要麼像杜甫一樣依附於對國家、民族大義的儒式擔當,要麼像李白一樣在自我仕途受挫之後便轉向道骨僊風的“石頭情懷”。所謂儒道的互補,其實正在於民本思想一體兩面的相互承和,要麼是一種“願吾華夏長安泰,海內人家共此情”的高格,要麼是“讀書無用久消沉。每向天涯作苦吟”的消沉。

盡管經歷過了五四個體生命和精神價值的覺醒,但在幾千年的科舉制度和科舉文化的影響下,“學而優則仕”的觀念依然像幽靈一樣在中國現代讀書人的潛意識之下揮之不去。一旦時代和制度在歷史的進程中發生了巨大的變遷,譬如儒家價值走向衰落,讀書人的精神追求不就如我們自己一般,深陷在價值混亂的時代之中而不知所措?生命信仰和精神價值的缺席,成爲生命書寫的一個遺憾。

傳統的幽靈在潛意識的文化思想下一再鼓噪自己守望著那一片詩詞的園林,戀戀不舍的情懷和內心依舊矛盾迷茫的心態,不像是現代讀書人在各種交往、工作、生活中現代性生存處境的慨歎,倒更像是一個古代的書生在挑燈夜讀的讀書生涯中卻終未得志的庸庸無爲。

說到底了,詩歌所能提供的,不過是一個對現實感性生命的抒發而已。

如此說來,詩,最終不過成爲一種美學的逃避,而絕非擔當;不過是一種文化的寄托,而絕非承載;不過是個體生命對文化的依附,而不是個體生命對文化的創造。

在詩歌與生命的關係上,中國詩詞裏面竟然缺乏讓自己得以一躍的靈魂元素?

我不知道。

此後的兩年時間,我開始轉向了宗教和美學,開始囫圇吞棗地閱讀一些神學和詩學的著作,開始一種長途的思想的跨征。在信仰的精神資源源源不斷給我帶來的刺激和思想中,我不止一次地在原先的自我和新到來的生命之間鬥爭、掙紮,並重新去審視過去我們所走過的道路。是的,我們在關於對詩歌的理解、對於生命的看法開始有了一些分野,而且越來越大。

坐在你面前的,已然不僅僅是兩年前的那個憂愁、感傷、自哀自憐、孤僻而又孤傲的兄弟。

從二零零九年到今日近兩年的時間裏,在關於信仰和詩歌的命題上,我們談論地太多。以至於你習慣性地表示一種抗拒,你只小心翼翼呵護著對自己的主權,在被吸引與抗拒中旁觀靜默。你不再想要聽關於任何關於基督教的內容,你只想談詩歌。

盡管你說,從一開始,你並不排斥,相反,你就和大多數接觸過基督信仰的知識分子和文藝青年一樣,站在此岸的世界眺望彼岸的神聖,盡管你說偶爾也留步於教會的大門之外,甚至走進那神秘的殿中,坐下來靜聽那仿佛來自天國的神聖之音而悄然落淚。

然而你身邊幫助你最多的朋友原先就走進了信仰,你身邊最好的朋友也走進了信仰,你身邊的詩友也先後走進了信仰。

而你一直觀望、觀望、觀望。你說你有很多的困惑,很多爲什麼。

其實你並不是一個善於思想的人。

你依然悠悠的做著你的詩人夢,依然在這種身份確立而又否定的焦慮中,一唱三歎。

二零一一年十一月份的第一天,在“觀望”兩年的時間之後,你終於決志了。兩年前的秋天,你做出了一個人生中重要的決定,但這個決定卻帶來一場時間的殤夢;兩年後的這個時候,你也做出了一個決定,從原初的迷茫、猶疑到一個信心的飛躍,是否會給自己的生命和詩歌的歷程帶來更大的質變?這個決定,使在旁邊見證的我們笑出了歡喜的眼淚。你從我親愛的兄弟搖身一變,成了最我親愛的弟兄。

從“豈信神州自有神”到“此心何以問天神”,從“我幸神明佑”到“獨禱知原罪,君前痛哭深”,這種並無多少古典意境的追思意味著什麼?

生命價值的改變,難道竟然和詩歌的生命以及這種生命背後的個體情質、精神資源毫不相關麼?

你當然不敢斷然否定。

是的,原諒我不僅僅以朋友的身份,也同樣以一個自我追尋者的身份來看待你和你的詩。今天翻開你的詩詞,我說:“十年感懷,憂愁成一夢。”

以此開篇,但不以此結束。

  

(三)

惟不借力於物,而融化於道,斯深於隱者也——袁中道

 

二零零六年秋天,你在蘇州的一家出版社做了半年。零七年你離開蘇州南下羊城,零九年你再次回到蘇州。三年飄零的時間,遭遇良多。但這三年的時間,不但未能把你感性生命的裏的詩意消磨掉半點,相反,枯燥、乏味的工作和迷茫的生活一方面使得這個“現代社會裏的古代詩人”更加沉浸在“幾回清夢見君容”的“文化神舟”之中,沉浸在把對過去的追思美學化的古典意境之中;另一方面也使得在傳統倫理、工作異化、感情迷茫等各種現代處境中的痛苦和掙紮以更加感傷、消極的格調表達出來了。

零九年的時候,你告訴我說,你開始填詞了。新出的集子裏面收錄了大量零九年以來的曲詞。

第二本詩集以《夢塵錄》命名。詩如其名,打開詩集,滄瀾一片,裏面全是夢。“吾將尋舊夢,遺落網塵中”、“可堪舊事重相憶,半醉沉眠夢不成”、“浮生惟一夢,碌碌盡彷徨”、“迢迢山水隔音書。倦客醒來知夢孤”、“人生離別悵無涯。夢裏依然最戀家”、“相憶江南舊夢遙,脈脈含煙雨”、“暗夜心眠入夢思。似曾輾轉遇相知”、“二十五年華夢遠,生涯變幻頻頻”、“誰料人間歲月,亦如夢裏雲煙”、“恰春華一夢迷蝴蝶”、“碧透幽窗生寂夢”、“溫柔唯有夢,夢外不堪行”雲雲,無論是舊夢還是新夢,無論是寂夢還是幽夢,無論是對相思之夢的“不堪”,還是思鄉之夢的“惆悵”,夢裏夢外,皆是一微塵。

依舊是無盡的感慨。“可愛良宵如夢,幽懷知與誰同”、“欲惜三生舊夢,難銷一把孤腸”、“多少歲華心底事、與誰陳”、“爲歎浮生長寄寓,與誰堪說溫柔”、“天涯身世,隔幾重煙水,孤夢與誰親”、“舊夢釀成苦憶,天涯沒個人知”、“無數飄搖收眼底,與誰堪說舊溫存”。一句話,“畸人之心,誰能識之?”

因此,“異代若逢知己在,可能讀我再生緣”就成了自己最大的精神夙願。

失卻了報國立業民族大義的儒家價值,古典詩歌精神的現代性轉換竟然只能轉空?

既然是泱泱大國的“文化神舟”,其精神內在的核又在哪裏?東方文化之“靈”,這千年文化的餘韻常常以具有靈性的詩神降在詩人身上,然而,東方文化的“魂”與“魄”又何在呢?

本來,“平生負氣傷懷抱,辛苦說遭逢”,詩人的不幸應該是詩家的幸運;本來,顛簸流離的生活和現實對生命感的壓抑,完全可能激發自身的精神和靈魂伸張這樣一種書寫的可能。對比著同爲八十年代出生的鄭小瓊的人生和詩歌,對比著世上的兩種生命和兩種人生的遭遇和體驗,同遭受的現代社會異化的和梳理,卻提供了完全不一樣的生命訴求。這絕非是簡單的古詩與現代詩的形裁比較,也絕非是古典意境與現代意識的強扭,而在於其是如此不同的內在精神風骨與生命風貌。

作爲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處處都可以感覺到現代生存處境的詩人,如何面對這些生存的情緒和感性表達?又如何借助於古典文化中的精神來展開對人生價值和意義的探索?如何在這種繼承與發揚的詩歌精神中把傳統與現代融爲一體?

這絕不是是對美學和格律的探討,不是詩之美,不是音樂之美,而是詩之魂,是魂之美,是生命之美。

因爲於生命的詩學而言,詩絕非是單向度的美學。

倘若古典詩歌的精神不但無法提供一種真正的生命價值的訴求(它僅僅爲現代個體生命的生存處境提供一個美學的庇護所),反而使得生命個體那充滿張力生活和價值訴求在一唱三歎的嗟歎中被消解一二淨。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我不知道。

在生命感性體驗和生命價值訴求之間,作爲詩學的詩歌精神,難道竟然是來自那對虛無的歎息?

但我知道,就一個個體生命的記錄而言,這已經足夠了;就一種個體生命的追憶和詩歌的生活而言,也已經足夠了。

但於一個優秀的詩人而言,於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而熱衷於古典詩詞創作的詩人而言,尤其是於一個不僅僅在形式的層面,更在精神靈魂和生命信仰層面的創造性而言,這還遠遠不夠。

因爲,詩歌的高度立足於生命本身的高度,而生命的高度立足一種價值和信仰訴求的高度:生命之道。

 

 

(四)

一個詩人是一個內心被難言痛苦所撕裂的不快樂的家夥——克爾凱郭爾

 

請原諒我這樣一些“偏見”和“苛刻”的理解,我想以一種真誠的“偏見”來思想這幾年以來你的詩歌(確切的說,是此種書寫現象,此種書寫意義和書寫未來的思考),以及詩歌背後精神和思想的關係。這不是一種對諸如韻味、意境的把玩和品味,也不是一種簡單的解析,而是更多是從生命詩學的角度來體認詩歌背後的靈魂和價值。因爲我們身在這個時代背景之下,倘若我們緊緊把詩歌當成一種精神園地的經營,就大大的看低了詩歌在精神、思想、生命和靈魂中的品性。

是的,毫無疑問。這十年來,你的詩作一直在增長,單純和風雅的風格,憂鬱和傷感的格調,真誠而率真的詩歌熱情,這些都是作爲一種詩之靈的必須存在的因素。倘若從中牽出任何一首詩,其純淨風雅、簡潔平實、細膩透徹的審美風格都足以讓我們在其中獲得審美的感受。

然而這十年中,作品本身的帶來情質卻依然如故。對流年逝去的感傷、離群索居的憂鬱、別離的愁苦和惆悵、失戀的痛苦——在主題上,固然多樣,然而,就整部詩集的情質和審美格調而言,比之過去,卻幾乎沒有任何的改變。過多的情感泛濫和過多的自哀自憐都讓我感到一種風骨的殘缺,詩集的整體格調消解了它的整體價值——審美形式的豐富性和生命內容的立體性。

是的,從這些詩詞之中,我們既沒有看到在靈魂和肉體、個體與社會關係中獲得一種向下的、精神的生命體驗,進而在這種生命的體驗中取得一種紮根的靈魂;也沒有在詩與思、個體與社會的關係冥想中獲得的一種向上的掙脫,從而獲得一種現代性的生命信仰。

詩人永遠是孤獨的、憂鬱的、感傷的,然後逃入個體的審美感性世界中細細回味和回憶的形象。倘若這個形象除了復制唐宋以來的品質以外,沒有任何的現代生命的可能,那麼,此種的書寫方式豈不是犬儒主義的表達?

審美格調的背後必然是作者生命價值和狀態的表達。在這十年生命的成長當中,我並沒有看到這種由感傷和憂鬱氣質轉向生命逐步沉澱的冷峻或者沉鬱。“獨步上南樓。新月彎鉤。可憐幽照幾分愁”、“流年寂寂入蒼茫。一派愁聲亂響”、“愁緒幾般無可語,醉眠枕上問平生”、“心念風塵事,如何復感傷”、“悵望山河路,飄零士子心”、“今年愁比那年深”,大量愁緒的詩句挑來即是,諸如“流年”、“華年”、“歲月”、“寂寥”、“華夢”的反復使用使得主體感情的泛濫彌漫了整部詩集,從而也就消解掉了以審美的方式表達出生命哲思的可能;古典詩詞所達到的境界就從根本上消解了個體生命張揚的可能。

長期而無休止的傷感缺乏健朗、敏感卻不敏銳、濫情而無節制、風雅卻失俊潔的詩作都來自於自身的一個生命狀態的表現,來自於詩和思之間關係無能把握。精神資源的貧乏和現代意識的缺席注定這不可能獲得一種更深層次的生命意識。

原諒我以這些苛刻的言辭來閱讀你的文字,以及這些文字背後那顆飽受煎熬的靈魂。因爲我不想讓這顆充滿才華卻又脆弱而憂傷的靈魂,在這個充滿著功利、焦躁和世俗的現代世界,以一種不自覺的意識向自己投降也向他的讀者媚俗,我不想這樣一個本具有更深潛質的詩人被他自己的潛在讀者和網絡上的那些真誠卻流於表象上的贊譽而埋沒了自己。是的,作爲我的一個好兄弟、好弟兄,我不願意看到你在無休止的“孤情”、“無言”、“感傷”、“寂寞”和“流年”中一唱三歎地往復詠歎,自傷自悼,在感情的泛濫中耗費自己的生命。因爲生命的意識僅僅以美學的方式依附於過去,它就永遠不能呼喚真理。

是的,倘若詩歌就其記錄個人心緒和個體心靈史的層次而言,每一首詩的書寫,正如你自己所言,都可謂是竭盡全力、嘔心瀝血。每一首詩的背後都隱藏著個體無數的所思、所憶、所念、所慮,每一首詞的背後都隱藏著在那個處境下對具體時空的記憶和纏綿的情感。這是詩詞的基本意義所在。但是,如果把詩詞當做一個對個體心緒等感性生命記憶的表達,而非一種成熟的、具有精神靈魂和信仰生命的寫照——此種寫作正是和個體精神價值和生命狀態相關的:它不僅和自己的感性生命相關,也和自己的精神生命一系相存;它不僅和外在的日常生活相關,更和內在的靈魂息息相存;它不僅僅是對個體情感經驗的追憶,更是和存在相關,和心靈、靈魂的高度相關,和一種對生命終極的叩問相關,和死亡相關;一句話,生命和靈魂的的向度決定了詩歌的向度。

對生命價值的感懷呢?對存在意義的追尋呢?那潛隱著的生命內部的湧動的體驗呢?那對個體罪根的沉思,個體生命在傳統倫理中的掙紮和痛苦呢?對感性生命之所以“愁”、之所以“憂”,之所以“思”,之所以再“思”之“思”,再“愁”之“愁”,再“憂”之“憂”呢?這種由詩到思,再由思到詩與思之融合的生命呢?

是的,那些在現代社會中蘊含的個體生命的另一面:感性生命與理性理想之間的張力,個體體驗與社會理性之間的矛盾,審美的體驗和價值訴求之間的承續,並不能也無法在古典詩詞的審美精神中一筆勾銷!

這就是爲什麼你會發出“縱有微言大義,欲言又止,終不可道之一二矣”的感慨。

在這十年的詩作中,從六年前的詩,到六年之後的詞,我沒有看到在詩歌生命上有多大改變。是的,也許你是寫作技巧改進了,也許你寫作的功底提昇了,也許詩歌的感情開始變得更加細膩,大量的詩歌格調的復制和泛濫反映了寫作背後詩歌精神資源的貧乏。

你說,你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的確。你說你少於思想詩歌和精神資源的關係,你也沒過多的思想詩歌和生命的關係。在詩與思的關係上,你是個徹頭徹尾的詩人——一種心靈美學意義上的,但絕非生命詩學意義上的詩人。

你深受姜白石的影響,你卻忽視了捕捉其中瘦俊的風格,並在此獲得積極的詩歌精神的氣象。你喜歡俄羅斯思想,你卻無法走進這種思想的精神背景和靈魂之處,無法走進那種充滿了掙紮、撕裂和痛苦但卻在基督信仰之光下,以絕望爲希望的愛與怕的精神生活。

即便在那些因個體情感的傷害而相思無望的詩句中,那種可能的沉鬱情感也在一種淡淡的的詩詞審美中被消釋。它在中庸中矩的愁和恨中獲得了表達,卻缺乏李商隱“夢爲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這樣沉鬱的痛苦和撕心裂肺的呼喊,從而獲得心靈震撼的悲劇美。

因爲你把生命的所思所歌過多地耗費在“除卻風塵誰可訴,只有流年”一唱三歎中去了。

是的,你的詩歌始終缺乏一種悲劇的美學,有的是感傷,有的是婉轉,有的是無盡的愁緒,有的反復的哀歎。但,惟獨沒有因爲生命矛盾和張力帶來的藝術震撼。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你以爲這是中國詩歌精神裏面的精髓。我卻以爲是大限。

因爲沒有生命美學的張力,就沒有呼喚;沒有呼喚,就沒有生命價值和意義確立的可能。沒有價值和意義的可能,詩歌精神所到底就不過是一種審美的安樂死。

走向審美的唯美主義,僅僅在孤獨的歎息和天人合一的境界中將感性的生命美學化,最終導致的不過是感性生命表達的泛濫。正是在這感性生命表達的泛濫之中,湮沒了一切其他可能的生命深度:人生價值的叩問、神性的呼喚和批判價值的確立等各種生命向度。

的確,從美學的生命到信仰的生命,從虛無的歎息到精神價值的確立,這中間有多大的一個鴻溝?

既然詩無法也不可能使得生命完全,它的審美想象是虛無主義的幽靈,乃是一如保羅所說的“造物的歎息”。然而,生命的詩學並非是對生命問題的解答,詩不僅僅是一種對生命之美的表達,它更是靈魂的叩問和神聖之維的呼喚。

是的。生活在當下,作爲一個生存在現代而又深受古典文化熏陶的詩人,他不可能也無法回避個體生命中普遍存在的現代性的難題。阿多諾以一種冷峻的筆觸道出了詩人的責任:“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係如今都是雇傭化了,……整個世界普遍出現了異化和自我異化的現象,這一切都要求作家用語言去呼救。”一切都不是心理學意義上的,一切都是生存和存在意義上的。存在的解讀不等於存在的表達。倘若對生命意義的追尋、靈魂的叩問、終極價值的思想、對神聖價值之維的呼喚,在詩人當中成爲一種空白;倘若隔離美與善、美與真理的關係,無法把對有限感性的領悟提昇到對生存意義的關切;倘若僅以美學宗教的審視,取消存在之詩中的一切靈魂和信仰的向度,僅僅遺留對感性生命無窮回味的慨歎、傷感;倘若詩歌僅僅作爲一種個體感性生命的記錄,僅僅作爲個體思緒的抒發,僅僅作爲審美意義上的無窮歎息,那麼,詩歌對生命和價值的擔當就失去它本有的“風骨”。那麼,詩就從那存在之神中悄然的滑去,空留感性生命對審美的訴求了。對於一部成熟的作品來說,它所蘊含的生命之詩,不僅僅有生命的歎息,也有精神價值和生命信仰的擔當。

前者是靈魂的“靈”,而後者是靈魂的“魂”。

 

(五)

生命的源泉,讓我們聽見你流動的聲音——穆旦

 

倘若“靈”是天神所賜,那麼,“魂”則要自我追尋——立足於信仰價值的精神探索。

是的,生命的詩學不僅僅有對生命短暫的扼歎,還有對生命永恒性的呼喚;不僅有對美好愛情的回憶和歎息,也有對人性深淵的臨驗和拷問;不僅有在美學意義上化瞬間爲永恒的留戀,還有信仰意義上化永恒爲神聖的可能;不僅有對過去的追思,還有對神聖生命價值的仰望;不僅有對自我精神的依托,還有自我靈魂的拷問……

今年金秋十月,你終於從古典詩歌情懷中走進了信仰的殿堂。

原來我們自身的疑惑、憔悴、迷茫、矛盾和痛苦也竟然可以另外的一種方式獲得“成長”。對於自己來說,這不僅意味著,一切生活方向和生命的價值獲得了確立;也同時意味著,生命的信仰爲自己的精神書寫和詩歌內容提供新的精神資源、生命價值和審美關懷。這可以讓自己重新審視傳統的詩歌背後的生命,讓自己立足於信仰的價值,並融合古典詩詞的詩歌精神去創造具有現代意識的書寫方式:從更開闊的視野和生命意識中來確立一種莊嚴與神聖的審美訴求,愛與怕的生命價值。

這不是對立,而是超越。這不是一種批判,而是一種沉思。這絕非是一種否定,而是一種勉勵。

馬丁•布伯在《我與你》裏說到“越來越多的人察覺到,越來越多的人日益悲哀地意識到……僅有爲數寥寥者能認識到情感無從化育私人人生。私人人生的大部分內容都是浸潤在情感中,而一旦你如現代人那樣完全沉溺於自身的感情,那麼,即使你痛感到情感之虛無縹緲而深懷絕望,這也不會啟迪你重辟更好的路徑,因爲絕望本身也是一種引人入勝的感情”。

這是一條審美主義的陷阱,因爲“無精神的審美範疇不提供什麼是絕望和什麼不是絕望的標准”(克爾凱郭爾《致死的疾病》)。

審美的人覺悟到生命的缺憾並因此分外依戀,因爲生命的本身尚未令人絕望,或者即使絕望也不自知;而信仰的人覺悟到生命的缺憾從而徹底舍棄,因爲生命的本身已經讓人絕望。只有絕望過的人生才能從絕望的脊背上長出一根絕望的反骨:奔向生命信仰。

詩篇說:“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歎息。”而傳道者說: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

唯有詩人,才沒有離開美;而也唯有詩人,才沒有離開神性。

“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音”,在數千年的文化歷史長河中,中國古典文化的餘韻仿佛像那來自遙遠的年代的鐘聲,在每一個中國人的心中繚繞。

何懷宏說:最美的鐘聲是晚禱的鐘聲,最美的屋頂是教堂的尖頂。然而,這不僅僅是審美意義上的表達,更是生命詩學的表達。

從生命感性存在的惆悵,到那生命神聖存在的莊嚴;從內在生命的審美訴求,到內在生命的存在領悟;從對時光流逝、生命短暫的歎息,到呼喚那神聖之維的到來和精神生命的擔當,也許還有很多路要走。

從幽幽之寒山古寺的磬音,到神聖之約翰堂的鐘聲,也許會在下一個十年的詩歌書中,呈現出一種全新的精神風貌?

既是期待,更是互勉。

                                           二零一一年冬於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