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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望日

——评刘心武的《红楼望月》

 

王曦

 

为什么叫“望日”呢?因为刘心武先生的书叫《红楼望月》,我也想趁机挤到红楼上去凑凑热闹,只不知他望的是什么月,是否就是他所谓的“日月双悬”中的月——秦可卿生活原型的哥哥,即康熙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晳呢?但我望的日却是真的白天的太阳,虽然太阳光强烈,人的肉眼不能直接去望,不过在光天化日之下,看事物就容易看得更明白。我怕像刘先生,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可能也睡着了,做起红楼“梦”来,也去了太虚幻境,遇到了废太子的女儿秦可卿……

 

 刘先生的讲座娓娓动听,吸引听众

 

刘先生关于对《红楼梦》人物秦可卿生活原型的探讨,既写了书,又在央视《百家讲坛》里开设了讲座。我认为刘先生讲的比写的好,首先他的口语柔和亲切,娓娓动听,不像其他讲演者那样咄咄逼人,所以容易让人接受。其次他在讲演中采用了层层剥皮的方法,对听众一步一步循循善诱,洋洋洒洒的六、七讲之后,才在最后一讲中水落石出露出了个宝贝——秦可卿的原型原来是个公主,是作者曹雪芹家为了寻求政治靠山把她打小从皇宫中抱出来养长大的,而并非像书中所说的那样出身寒微、是从育婴堂抱来的!

刘先生大概是这样剥皮的:先举出两个例子来说明,曹雪芹书中的人和事都是以依照现实生活来写的,都有相对应的生活原型。这两个例子,一是说贾政是次子,却住着荣国府的正堂,而袭了官的长兄贾赦却住了别院,这是因为现实中曹雪芹的父亲曹頫是祖父曹寅从家族中过继的儿子,所以继承了曹寅家业住了正院,而他的亲兄只能住别院,而且刘先生还说从书中就可以看出贾母和贾政关系冷淡不亲热。例子二是说贾母的生活原型就是曹寅之妻李氏,因为贾母的侄儿、史湘云的叔叔叫史鼎,而曹寅的妻兄李煦也有两个儿子,一名鼎,一名鼐。

然后刘先生又继续剥皮下去,就是说秦可卿并非出身寒微,《红楼梦》书中第八回之末关于秦可卿出身的短短的一段文字,是作者“打补钉”补贴上去的,为什么作者要打这补钉呢?因为刘先生考证过“脂砚斋”的藏本,关于秦可卿,脂砚斋的批语很多,说作者原来是写她悬梁自尽,“淫丧天香楼”,后来脂砚斋为了某种顾忌,劝作者删去了五六页之多,改写成现在的生病而死,因篇幅不够,加了这个补钉,而刘先生正是从这个补钉和脂砚斋的批语中入手,用了另类的思维方式,也和曹雪芹一样花了十年功夫,终于悟出了曹雪芹藏在书中之谜,创造出个“秦学”出来,仿佛为我们找到了解读《红楼梦》的捷径。

 

 刘先生悟出秦可卿身世不平凡的依据

 

上面这些研究和考证,都是刘先生离开《红楼梦》“悟”出来的(“脂砚斋”不算,“脂砚斋”是前人早就发现的)。但刘先生从书中还是找出了几个的力的证据:

贾蓉是宁国府三代单传的独子,贾府又“上上下下都睁着一双势利的眼睛”,贾家的媳妇个个都是名门闺秀,秦可卿如真是个育婴堂抱来的,贾府会接纳她吗?

秦可卿是贾母心目中“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不但公婆丈夫喜欢她,凤姐和她非常要好,而且宁荣两府上上下下都喜欢她,她在贾府生活得多么自在多么快乐,如果她的出身真像书所说的那样卑微,她能这样吗?还有她在临终前向凤姐交待的那几句话,多么有大家风范!

秦可卿虽然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排名最尾,但她是警幻仙子之妹,兼有钗黛二人之美,是宝玉性体验的对象和指导者。

 ㈣ 刘先生认为最能说明秦可卿的出身不但不卑微,而且相当高贵,就是她葬礼的奢侈和排场,以她在贾府中最低的辈份却能享受如此豪华讲究的待遇,这就是明证。首先是棺材,是“一千两银子也无处买的”,是早先薛蟠家为后来坏了事的忠义亲王老千岁准备的,是铁网山出的楠木,非常珍贵。又贾珍为了灵幡上写得好看,花了一千五百辆银子向大太监戴权给贾蓉买了个龙禁尉的空头衔。出殡那天,更是热闹,东南西北四家亲王都设了路祭,还有除了宁荣二家之外的另外六家国公,还有若干的侯爵、伯爵、子爵、将军的家属,若干的公子王孙,大小轿车不下百余辆,摆了三四里地,“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

刘先生娓娓道来,妙嘴生花,可能不少听众都这样想:原来如此呀,不是刘先生说破,还真看不出!我却只是觉得刘先生口中的秦可卿与贾珍,和我原来的感觉不对,特别是贾珍。又再认真地听下去,自己又细细地咀嚼了一番,我越来越发觉,刘先生的《红楼梦》其实还读得不算太熟太透,牵强附会的地方太多了点,有些时候又抓住书中的某句话,随心所欲引申开来,有点想当然地在生编硬造。

 

刘先生的《红楼梦》读得不算太熟太透

 

反驳㈠

刘先生特别强调贾蓉是宁国府三代单传的独苗,这“单传”的证据不足。书中开始的确说贾敬只有一个哥哥,八九岁上就死了,又说他“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名唤贾珍”,这样看来贾珍的确是独子了。但书中接着说:“这位珍爷也生了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这里却没有说贾蓉也是独子,贾敬不生孩子是因为出家当道士去了,而贾珍妻妾成群,人又年轻,所以贾蓉也是独子的说法不太靠得住。就是贾珍是否确系贾敬独子,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因为还有惜春。惜春是贾珍的胞妹,她在姐妹中排行第四,她的年龄应该比三小姐探春小,探春是宝玉的妹妹,宝玉比贾蓉小四五岁,照此推算,贾珍和惜春这对兄妹之间年龄至少相差二十岁,他们之间难保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还有贾蔷,他与贾蓉差不多的年纪,照书中的描写看来,好像是贾珍的嫡亲侄儿…… 这些扑朔迷离的地方的确很难追究,《红楼梦》毕竟是小说,并不是曹氏家谱,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说是作者的疏忽,因为他在写书的时候,对宁荣二府他侧重写的是荣府而不是宁府,对荣府中贾赦的长房和贾政的二房,他又侧重的是写二房,对贾政的几个子女,性别、年龄、婚否、正出还是庶出,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对贾赦和贾珍的家庭就说的不全面了。

由此我又找出一个反驳刘先生“秦可卿是解读《红楼梦》的关健”的小小的证据:《红楼梦》主要写的是贾宝玉及其围绕在他身边的众多女子,在“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十二个女子中,秦可卿是与宝玉关系最疏远的一个(妙玉虽然与宝玉无一点血缘亲戚关系,但她住在大观园),她不是什么关键人物!

反驳㈡

这里,刘先生已经说了:不,秦可卿是和宝玉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因为她是警幻之妹,是在梦中警幻许配给宝玉的妻子,是宝玉性生活的指导者,性生活对男人多么重要,即使是宝玉心心念念的林妹妹,也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所以秦可卿才是与宝玉关系最密切的人,才是宝玉的梦中情人。 但我怀疑:此可卿并非彼可卿,仅是名和字相同而已。请看书中的描写:“警幻……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可见此人,宝玉原先并没有见过,面貌形态兼有钗黛之美,而并非他所认识的秦氏。梦的当初,宝玉是跟着秦氏恍恍惚惚去了太虚幻境的,后来秦氏不见了,宝玉也就忘了她,这又是个书中扑朔迷离的地方,但这里的扑朔迷离和前面的扑朔迷离有所不同,这是有意的,那是无意的。书中提到秦氏就是警幻之妹的地方只有一处,就是在后四十回中教鸳鸯上吊自杀的那个,但那可卿阴森恐怖的样子,怎能和与宝玉难舍难分的可卿是同一人? 还有,作者对秦氏卧房的描绘,就带有戏谑的夸张,与对怡红院、潇湘馆、秋爽斋等处室内摆设的描写,风格都不一样,宝玉虽然说“这里好”,是因为这俗而烂的卧房总比那俗而假的书房好,不过只睡个午觉而已,总之,宝玉和秦氏志趣完全不一样,她决不是他的梦中情人。

反驳㈢

刘先生说,秦可卿因为出身不寒微,所以在都“生着一双势利眼”的贾府中,生活得很幸福,很自在,很快乐,上下喜欢,左右逢源,人人爱她敬她(原话不是这样,但是这意思)。是这样的吗? 首先我们再来听听奴才焦大骂的话吧,焦大说:“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刘先生说“小叔子”可能是指宝玉,这关宝玉的什么事?宝玉是她的叔叔,并不是她的小叔子,养小叔子的话也是骂她的,因为和公爹乱搞的儿媳如果生了小孩,不是叫“养小叔子”叫什么?贾珍秦氏乱伦,我们都是从这里知道的,另外书中再无一处提到过,但无论书内书外,几乎人人认可这件事。虽然焦大是仗着贾珍不在家,喝了酒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乱骂的,但当时秦氏在,秦氏的丈夫贾蓉在,婆婆尤氏在,荣府的管家奶奶也是秦氏好朋友的凤姐也在,被一个奴才当众乱骂,这样的尴尬,秦氏会快乐自在吗? 其次,秦家因为穷,自己请不起老师,她的弟弟秦钟在宝玉的支持下进了贾府私塾读书,和宁府的另一个穷亲戚金荣发生了矛盾打起了架,一个学堂闹翻了天,连很糟糕的贾瑞也帮金荣来欺侮秦钟,和贾蓉感情好的贾蔷也不肯自己露面,只背地挑唆宝玉的小厮茗烟来闹……那金荣所倚仗的姑妈璜大奶奶并非贾家嫡系,也穷,可是这人竟也敢骂“秦钟这小杂种”,还坐了车来宁府要找秦氏评理,虽然后来在贾珍尤氏的权威下先软了不敢开口,起码这件小事也能说明秦氏在贾家人心目中并不尊贵。而且秦氏也因听说兄弟在学堂受人欺负和不上进而添了病,可见她为出身寒微也不快乐。

再,宝玉跟着贾母等到宁府来玩,“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会再来,贾蓉媳妇秦氏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因向宝玉的奶娘丫环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二叔跟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见她去安置宝玉,自然放心的了。”刘先生特别重视这一段中的“乃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之人”这一句,在他讲座中不知反复强调了多少遍,还对“第一得意”这几个字逐字推敲,说为什么叫“第一得意之人”呀?就因为她出身高贵呀,不是一般的高贵,是了不得的高贵,是个公主呀!如果是育婴堂抱来的会成为第一得意之人吗? 这一段是写秦氏在书中的第一次出现。大家知道,曹雪芹是极擅长写人物出场的,凤姐的出场,宝玉的出场,贾母的出场,无不精彩万分、活灵活现。特别是凤姐的出场,那种排场,那种骄气,那种炙手可热的派头,真可以叫人晕倒。同样是漂亮能干的管家少奶奶,秦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却是谨慎周到、温柔大方,如此的不同,除了性格的因素,还有没有出身的差异呢?凤姐骄横的作风,有一部分是贾母惯的,贾母很喜欢凤姐,但凤姐出场之后她向黛介绍说的是:“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而秦氏出场,贾母因她是“重孙媳妇中第一得意的人”,放心的把宝玉交给她了。贾母是个极会识人、极会用人的人,她对二人的不同态度,说明什么呢?

还有一件小事:凤姐的娘家“金陵王”曾送给贾府一架玻璃炕屏,贾珍请客要摆设,叫贾蓉来借,凤姐说:“也没见我们王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你们那里放着那些好东西,只别看见我的东西才罢,一见了就想拿了去。”凤姐仗恃娘家的有钱有势,说话中也常把“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不放在眼里,书中就有两三次,这里且不说,只说贾蓉和秦氏。据刘先生说,胤礽被废之后,仍享受着亲王的待遇,雍正上台不久胤礽就死了,但他的儿子弘晳继续经营,把个在宛平的亲王府搞得像个小皇宫似的……如果秦可卿的生活原型真是弘晳的妹妹的话,有此富豪的妻舅,凤姐会敢对贾蓉说出那番话吗?这里我是把生活原型跟书中人物混在一起了,但刘先生在讲座中就是如此,我也客随主便了。

反驳㈣

刘先生说,贾府中上上下下“都睁着一双势利的眼睛”,贾家子孙决不会娶贫寒人家的女儿,贾母、王夫人、凤姐、李纨等的出身都相当显赫,而邢夫人、尤氏不是贾赦、贾珍的原配,所以出身才不那么讲究,也就比较地不得势,被人瞧不起。这话刘先生也武断了。因为在书中第二十九回关于宝玉的婚姻贾母就说道:“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就来告诉我。就是那家子穷了,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我想秦氏大概也是以这个标准进的贾家的门吧?中国民间尚有一句话,说“皇帝也有草鞋亲”,何况贾家呢!尤氏也不一定是后妻,因为书中有她自己说和贾珍是二十多年夫妻的对话。

反驳

关于秦可卿的葬礼,的确十分的豪华气派,场面十分的大,十分的阔气,刘先生说是她身份高贵的表现,否则以她一个晚辈,怎么用这么贵重的棺材、会有这么多王公贵族来参加呢?而我认为,葬礼的讲究,是因为贾珍的“恣意奢华”,主要还是出于曹雪芹写作的需要。 秦氏死时,正是贾家由极盛开始转衰败的时候,但这衰败还在潜伏期中,反而显现的是极端的富贵和奢侈。一般显示富贵最易体现的是婚礼和丧礼,曹雪芹不是一般的写作家,他不写婚礼,写婚礼太俗,他写贵妃省亲,大修园林,这该够富贵够气派吧?他写丧礼,却选了这么个出身寒微的晚辈来死,如果死的是长辈,这么个显赫人家再怎么奢侈也不算过分,如果娘家也有钱有势,意义又有所不同,而秦氏正是作者选中来做这个角色的:她是晚辈,出身寒微,却得到长辈们的喜爱,有宁府长孙媳妇的身份,但光这两点还不能让贾珍“恣意奢华”,就死的是贾蓉,贾珍大概也不会如此“恣意”,所以她还必须和贾珍有更亲密的关系。《红楼梦》中的重大场面,都是以贾宝玉和“金陵十二钗”中的人物为主角,而十二钗的其他人作者都不忍其早死,我想这才是秦可卿之于《红楼梦》的意义吧! 围绕着秦可卿,作者多少是略带讽刺的,最明显的她的卧室,还有棺材。那棺材“铁网山上出的,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帮底皆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如此好的东西,薛蟠家现有老母在堂,为什么自己不留着用而白送于人呢?还有荣府的老封君贾母也快八十了,即便她们已早备办了棺木,也未必有这样好,难道只有秦可卿才配使用?说不通吧?

焉知此物“原系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用”,所谓坏了事,就是犯了罪,这并不忠义的老千岁肯定后来不是被杀被关,就是被充军,这么晦气的东西也只配秦可卿不伦不类的躺在里面。贾政曾劝过:“此物恐非常人可享,殓以上等杉木也罢了。”贾珍如何肯听?连贾政也认为秦可卿是个平常人,书中的贾政,是个正统人,也是个正经人,这种忠告,也只有他肯说,贾家其他人都是不会说的,随贾珍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认为,丧事办得豪华全是贾珍一个人的主张,一是他的确爱秦氏,二主要是为了摆面子。贾珍是宁府的第一掌权人,父亲不管他,荣府里的人管不了他,宁府一切他说了算。秦氏死,作丈夫的贾蓉做了些什么,书中没说,但作婆婆的尤氏是“病倒了”,只有作公公的贾珍哭得像泪人一般,病得拄了棍子还得亲自张罗,实在无法了才请凤姐“协理宁国府”的,这大概也可从侧面看出一些家人对秦氏的态度。

但贾蓉和尤氏为什么又容忍贾珍秦氏的行为呢?我认为是怕贾珍。举两个明显的例子:在清虚观打醮时,因为贾蓉偷懒先去乘凉,贾珍就叫仆人当众打他的耳光;贾珍对尤氏的两个妹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仍姓尤)——尤二姐和尤三姐更是像对不良妇女一样的玩弄,尤氏不说一句。 还有一点,贾蓉无能。贾珍说:“谁都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强十倍”,秦氏生前,贾蓉要倚靠她,比如和荣府的关系,秦氏死后,凤姐和贾蓉的来往在书中就少了许多,也可以说就是他们中间少了秦氏的勾通。虽然当初秦氏对凤姐说过贾蓉:“你侄儿虽说年轻,却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秦氏病时,贾蓉还张罗着请医生,秦氏死后,却不见一点悲哀,太不像一对年轻的恩爱夫妻了。

秦可卿是个艺术形象,对艺术形象,我们只能凭感知去感觉和体会它,而不是靠理念去推论它。我对秦可卿的感觉是:凭着容貌和聪明,她当上了宁国府的长孙媳妇,她做得很好,得到了合家上下老幼主仆尊卑的喜欢,但因为出身寒微,公婆还年轻,丈夫又无能,为了地位更巩固,掌握更大的权势,她投入了贾珍的怀抱,她也可能和凤姐一样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也可能她并不爱既无能也荒淫的贾蓉。书中对她的判词说道:“情既相逢必主淫”,“造衅开端实在宁”。在“红楼梦”曲子中又说:“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宿孽总因情”,可能意思是说,宁国府最后的彻底败落,起因就从她与贾珍乱伦开始。

总之,无论如何,我实在看不出秦可卿可能是废太子胤礽的女儿,是贾家政治靠山的一点影子来,她没有那样的气派和风度,我认为刘先生对秦可卿的整个感觉都是错的。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刘先生说这个标题也是作者后来补贴的,因为封龙禁尉的是贾蓉,而不是秦可卿 ,所以不通,不是原文。我说不通的才是刘先生呢,连这点一般常识都没有!谁都知道,中国封建社会里,妇女没有地位,夫荣妻贵,所谓一品夫人、二品夫人的封诰,都是由丈夫的地位决定的,不是自己挣来的。贾蓉没有功名,只是个黉门监生,贾珍怕灵幡写得不好看,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秦氏的灵幡上才有了“宜人”的称号。我不懂这“宜人”属几品几级,但我想,如果没有这“龙禁尉”,恐怕连这“宜人”也没有。

四  刘先生的枝蔓、引申和想当然

刘先生在讲演的时候,老爱说他不枝蔓,其实他的枝蔓最多。从“忠义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他就可以引申到朝廷中的两派斗争,联想到康熙的儿子们争夺皇位的事,然后又回到书上,说忠义亲王和北静王是一派,他们的对立面是忠顺亲王一派,北静王们是好的一派,大概就是胤礽弘晳一派吧,又说北静王和忠顺亲王争夺蒋玉菡,蒋玉菡小名琪官,琪就是棋,也可能忠顺亲王在和北静王下一局关系皇位的棋,也可能琪就是指玉玺,蒋玉菡是玉玺的化身,等等。

关于忠义亲王,书中总共就才一句话,至于他和北静王是一个派系的说法,书中连个暗示也没有,完全是刘先生想当然想出来的。要说他二人有联系的话,只有这么一点:秦可卿睡的棺材是原先给忠义亲王准备的,葬礼上北静王来吊唁,如以这点就说他们是一派的,未免太牵强了。 关于北静王,我认为曹雪芹可能是把他当成春秋四公子(即信陵、平原、春申、孟尝)一类的人物来写:身份地位十分高贵,个人本身极富才华风采,又礼贤下士。有人说贾宝玉并非一味的都反对峨冠礼服,如他受到北静王接见时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也说明是个势利人而已。我说不然,贾宝玉最恨见贾雨村,因为贾雨村确是个国贼禄鬼。宝玉的所谓不读书,是不愿读八股文和儒家圣贤书,但于诗词曲赋以及老庄、佛学等他都是有所研究的,在贾家下一辈人的男人中,他是最有学问最具文采的一个,包括很用功很听话的贾兰也不如他。中国古代很多才华卓著的知识分子,一般都有很高的政治抱负,把信陵一类的人物当成偶像,当成可倚靠的人,孩童时期的宝玉有这样的倾向。这里刘先生的感觉是对的,这样的人是成不了功的,这样的人不管有意无意都会成为皇帝的对立面。

北静王名水溶,但在我看过的几个不同版本的《红楼梦》里,北静王的名字都叫做世荣,是不是它们依据的本子都不太原始?但为什么要改为世荣?如果我是刘先生,手头有这么多考证的资料,就要顺便也考证一下,如果说北静王的原型真是其人,那这改名应是大大值得探讨的。刘先生说这水溶二字,近似于康熙的第二十一皇子永瑢的名字,所以这永瑢就是北静王的原型,他和曹雪芹家有某种渊源……不过我记得,康熙的儿子们是胤字辈示字旁,雍正上台后将除自己外的兄弟们都改成了允字辈;乾隆一辈是弘字辈日字旁;乾隆的子侄们才是永字辈玉字旁,如嘉庆就名叫永琰,是刘先生搞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刘先生又说“天香楼”的“天香”二字,就来源于永瑢的一个处所的名称,只要能贴得上的刘先生都能贴! 关于忠顺亲王,书中也只有一处地方说到,是因蒋玉菡引起的。书中说,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来找贾政,说“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的在府,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察访,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说:‘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境,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先生转致令郎,请将琪官放回……”这是原话,可见刘先生是扯淡不是?

 “铁网山”三字也引起刘先生无尽的遐想。关于铁网山这个地名,书中总共只出现过两次,一次就是说那先为忠义亲王准备而实际是秦可卿用了的棺材,出自铁网山;另一次是冯紫英向贾宝玉和薛蟠讲他脸上的伤是去铁网山打猎时被兔鹘的翅膀梢了的。这铁网山是作者虚构的一个地方,但刘先生逐个对照了生活原型,说它实际上指的是满清皇家一个猎场,冯紫英所说的那次围猎,实际上是一场未遂的宫廷政变,冯紫英虽然脸上受了伤,却好在没被发现,所以叫“不幸中的大幸”,真的好惊心动魄呀!就算所谓的生活原型中真有其事,但在书中次之又次的角色北静王、冯紫英等干的事,与林妹妹宝姐姐等何关?一个在百万字小说中仅只有一句话地位的忠义亲王竟成了解秘此书关键的重要人物,真真好笑!

刘先生生编硬造的地方还不止呢。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正值贾母等要还史湘云的螃蟹宴,在大观园的宴席上,顺便也把刘姥姥带了去,席间,凤姐鸳鸯等为了拿刘姥姥开心,就行酒令,但那些酒令,刘先生说,哎呀呀,不得了呀,句句都暗藏危机呀。刘先生一句句地分析,首先是贾母的酒令:“头上有青天”,这青天就是指皇帝,又说:“凑成却是‘蓬头鬼’,这鬼抱住钟馗腿”,多吓人,钟馗就是打鬼的呀!刘先生在所有酒令中又特别提醒我们注意的是湘云说的第一句,叫“双悬日月照乾坤”,刘先生说这本来是李白的一句诗,但在这里,却另有深意,这日是指乾隆,月就是指弘皙,因为在曹雪芹的年代,弘皙经营的王府已接近皇宫的规模,而且皇族中有不少人认为雍正乾隆不是皇家正统,所以就形成了日月双悬的局面,就在大观园的酒令中反映出来,后面湘云说的“御园被鸟衔出”,宝钗的“铁锁练孤舟”,“处处风波处处愁”都说的是这件事。 我这里仍要说,即便现实生活中有这些须眉男人所干的血腥事,这也与湘云宝钗无关!大观园是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湘云曾套用过宋太祖的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观园的诗人们,秉承了历代诗人的传统,绝不会在诗中加进功利,宝钗是大观园中比较现实的一个,她的酒令是她对环境的一种忧虑,扯不上什么皇帝太子,就是贾母,她是个老封君,很有政治头脑,也很迷信,她的“头上有青天”应该说只是一句含义广泛的吉祥话而已。大观园中的妇女们,自己在家里饮酒作乐,还要挖空心思编些吓人的话,替皇帝担惊受怕,未免太那个了吧!

湘云在行酒令时用了李白的一句诗,正如之后黛玉用了《西厢记》中的两句戏曲,那是古人行令时常用的方法,现编词的很少,只要押韵和内容不太离谱就行了。《红楼梦》中的酒令还很注意人物的性格,比如薛蟠的“哼哼调”,那就只有薛蟠才说得出的,刘先生是不是也能逐字逐句寻出其中的现实意义来呢?

还有更危言耸听的。刘先生说,秦可卿病重时,冯紫英推荐了一个叫张友士的太医,开了一副药方,那药方就是一个密码,刘先生解释说,药方前几味药依序是:人参、白术、云芩、熟地、当归……意思就是父母(参术)说(云)就地(熟地)回家(当归),就是她在皇宫的父母叫她自己了断,好可怕呀?可卿的父母为什么要下令叫已出嫁的女儿自己寻死呢?刘先生没说明白,只说这张友士本不是什么太医,他只是上京来给儿子捐官的,友士就是“有事”,因他来过就有事了,秦氏就才死了……研究《红楼梦》的人,听说有人照书中所述做了大观园的模型,有人照凤姐说的菜谱炒了那叫“茄鲞”的菜,有人费尽心思去猜宝琴那十首怀古诗的谜底,可就不知有没有懂中医的人去研究这处方到底能不能治病?能治什么病?据我最浅陋的知识,我只知道这几味药能治妇科病,“云苓”可能是“雲苓”,张友士的药方后面还有七、八种药,它们在密码中又代表什么意思,刘先生就含糊了……

 五《红楼梦》中的贾家和实际生活中的曹家

但刘心武先生实在很精明,他说不枝蔓的时候,其实就在枝蔓,他在想当然的时候,就很注意现场台下人的表情,比如看见有人嘴动了一下,他就说你这位先生在瘪嘴,大概认为我在编造吧?我是有根据的,你听我说下去……叫荧屏内外的人不得不信服他,这是一种技巧。 但刘先生在做着红楼“梦”的时候,还是有点糊涂,我觉得他似乎把《红楼梦》中的贾家和现实的曹家混在一堆,在他的讲演中有时候我实在听不出他讲的是哪个。虽然《红楼梦》是自传性的小说,书中的贾家有现实中曹家的影子,贾宝玉有曹雪芹的影子,但并不等于说曹家就是贾家,曹雪芹就是贾宝玉。

首先,书中的贾家是开国功臣之后,是真正的贵族,宁荣二公是贵族等级中的第一等——公爵;而曹家仅是满清皇族的包衣奴才,最大的官不过是曹寅的江宁织造。所以曹家和贾家是不能等同看待的。 另外,元春省亲也是完全虚构的事,历史上好像还没有过皇妃受封后要大张旗鼓地回家探亲的事(刘先生为什么不考证一下呢?)可是刘先生说滑了嘴,甚至说了一句曹雪芹也有个姐姐是皇妃的话,清朝的历史离现在还不太远,后妃的名号是可查的,这点刘先生是在睁眼说瞎话了。为什么刘先生一定要一一对照非要都找出个原型来,每一件事甚至某句话某个词都要找出它的出处来呢?曹雪芹能信手拈来,刘先生却胶柱鼓瑟,同样都是小说家,这区别也是很明显的。

曹家的社会地位,我认为可以用书中描写的荣国府管家赖大家的情况作参考,书中说赖大家的儿子作了知县,凤姐等人应邀去他家吃酒,说赖大母亲回到家里“也是老封君似的”,他家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大,也很漂亮……这不也是曹家的写照吗? 因此,我认为,书中的贾家,比实际中的曹家地位更高,场面更宏伟。曹家和皇帝的关系,只能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而不会有姻亲关系,正像赖大家可能比贾家的一些亲戚富裕,但贾宝玉绝不会娶赖家某位小姐为妻一样。 贾府的社会地位和富豪程度已被作者拔高了许多,曹家最有权势的人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他母亲是康熙的奶妈,他只不过是康熙的侍读而已,所谓侍读,我认为就是书僮,曹寅对康熙来说,也不过跟梁山伯之四九,贾宝玉之焙茗的地位而已,也就是说,具有皇族嫡系血统的废太子胤礽,是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也绝不会将女儿下嫁给身为汉人的包衣奴才曹家的。

另外,从政治上和个人关系上来说,曹家是属于康熙一党的人,康熙对胤礽两立两废,可以看成是对其失望到底伤心到底了,曹家的人干嘛要去趟这浑水接纳废太子的女儿呢?并且,根据刘先生对辈份的划分和年代的推算,秦可卿原型的年龄比曹雪芹大,应该出生在康熙年间,如果照刘先生的说法她在极年幼时就被偷抱出宫送入曹家的,那时康熙还没有死,曹家就偷偷做出违反他意愿的事,这可能吗?而且最主要的,以曹家的社会地位,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宫廷内争夺最高权利的斗争。

诚然,在满清历史上就有过汉人包衣做大官的,比如雍正朝的年羹尧就做到了镇远大将军的职位,而且他的妹妹也做了雍正的妃子,那就在离曹雪芹不远的年代,但最后年羹尧还是被雍正杀了。不可避免地,在《红楼梦》这部饱含时代气息的作品里,肯定对当时政治生活中的那些大事件是有所反映的,但如说他在呕心沥血构思的同时,还要在作品中塞进两百多年后才有人看得懂的密码,那不可能。越是伟大的艺术家越单纯越执著,曹先生没有这么的功利和心机,那药方密码的拙劣,也不像他的手笔!

 

 六《红楼梦》的主题和作者的创作思想

 

关于《红楼梦》的主题,过去已经有很多人研究过,并且差不多叫已经有了定论,得到了大家的基本一致的认可,我要重新提及的原因,就是我认为刘先生的所谓研究,违背了《红楼梦》的主题思想和作者的创作意图。 关于《红楼梦》,现在大家都承认它是一部政治性很强的自传体的小说,有人认为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它的纲,也有人说第五回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见到“金陵十二钗”的三个册子的那一段才是它的纲,毛泽东说它的纲是第四回贾雨村判葫芦案时关于“护官符”的那一段,我是赞同毛的说法的,这种说法也和前两种并不矛盾。

第四回中“护官符”上写的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俗谚口碑,写这“护官符”的人说,这四家是本省最有权势极富贵的大乡绅人家,地方官如不知道 触犯了,不但官爵,连性命也难保,又说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就是〈红楼梦〉的社会背景,也是整个封建社会的缩影。四家之中,作者侧重写的又是贾家中的荣国府,因此在第二回中就通过了冷子兴的嘴详细介绍了荣国府的家系,及人物之间的关系。但荣国府的男人们除了贾宝玉外,其余的在书中还只属于次要的配角。曹雪芹主要写的是女子,是围绕在贾宝玉身边的以“金陵十二钗”为首的众多女子,在以男人为主的封建社会里,作者独钟情于女子,用生花妙笔,和借书中宝玉之口,歌颂女子,为女子大鸣不平,这就是曹雪芹——即贾宝玉的叛逆精神的所在,这就是作者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将“一把辛酸泪”化作“满纸荒唐言”的真实意图。

曹雪芹自己就明确地在书中说过:书中的故事,“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刘心武先生非要曲解,不,简直是有意地歪曲和抹杀曹雪芹的真实目的。《红楼梦》从一开始,两百多年来,背着“淫书”“禁书”之名,被围剿、歪曲甚至戗杀,《红楼梦》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可以说是直到文革之后。记得解放之初的中小学里,老师还在严禁学生看《红楼梦》,1966年,在书店买来不久的《红楼梦》就被红卫兵当“四旧”给没收。

最近在网上,看到一个消息,说要重修《清史》,有人说一定要把曹雪芹写上,说曹雪芹对历史的贡献和开创满清王朝的努尔哈赤同样的伟大。我说曹雪芹应该比努尔哈赤更伟大,因为如果没有努尔哈赤,最多没有清王朝,但总会有个什么王朝或政权来代替,在中国,想当皇帝的人多的是,就像没有胤礽就会有胤禛,没有弘晳就会有弘历,没有满清入关,可能李自成的皇帝就要当下去,但如果没有曹雪芹,在中国能不能产生这么伟大的旷世奇书呢?那就很可以说,曹雪芹比这些人都伟大,用废太子胤礽之流去糟蹋他,那不行!

 

贾珍其人

 

中国当代的文人们,有一部分人是很“求新”的,先是为曹操翻案,为秦始皇翻案,翻得很多人眼红了,也跟着翻,为潘金莲翻,为吴三桂翻,现在听说还有人想为秦桧和袁世凯翻…… 刘先生也如此,他就特别赞赏秦可卿和贾珍的乱伦。他一遍又一遍地问大家:“为什么你们能同情周萍与繁漪的乱伦,却反对贾珍与秦可卿的乱伦呢?”喜怒哀乐是个人的自由,刘先生喜欢什么本来谁也管不着,但他在公开场合宣讲乱伦,我就要说几句了。他说的这两对男女都是我所鄙视的。 先说周萍吧,他先和后母繁漪乱伦,又和同母异父的妹妹四凤乱伦,他对繁漪始乱终弃,看不到一点爱情的影子,他对四凤信誓旦旦,是因为四凤还很年轻,这个人他爱谁?除了自己,他谁也不爱,他对父亲周朴园唯唯诺诺,是因为周朴园有钱有势,这个大少爷还得靠他父亲生活,他打亲弟弟鲁大海,是因为鲁大海揭发了周朴园为了钱害死二千多名矿工的事,这样的人还有人性吗?不知刘先生到底欣赏他哪点?

又说贾珍吧。他是宁国府主人,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氏房长(族长),可能是个美男子,但他也是个极专横霸道、极荒淫腐朽的人,书中对他基本上没有一句好的评价。请看:一开始冷子兴就说道:“这珍爷哪里干正事?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薛蟠进京后住在贾家,原怕贾政拘束,“谁知不上一月,贾宅族中凡有的子孙,俱已认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纨绔气习,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贾政虽然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但因人多事杂,并且族长是贾珍,也就不管了。后来贾敬死了,贾珍居丧在家,不得游玩,无聊之极,便生出个破闷的法子,以习射为由,吸引世家子弟及富贵亲友来较射,大开赌场,“贾珍不好出名,便命贾蓉做局家”,除了赢钱,每日大开酒宴,有娈童做三陪,薛蟠、邢夫人之弟外号傻大舅者,都是常客,尤氏曾亲自目睹了他们这吃喝嫖赌的场面,连尤氏也觉得不堪入目,看不下去。惜春曾向尤氏表示要“避嫌隙杜绝宁国府”,她说:“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闻得多少议论,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叫你们带坏了?”可见贾珍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红楼梦》中的人物,虽然不像《水浒》、《西游》那样的泾渭分明,但也不至于黑白颠倒,我倒觉得现今社会上那些拿公款吃喝玩乐赌钱泡妞的所谓公仆们,有点像贾珍的作为。

再说贾珍的男女关系。 秦氏死后,贾珍又纳了佩鸾佩凤两个小妾,贾珍在父亲死后把岳母尤老娘接来看家,尤老娘也就把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一起带了来,书中说,贾蓉听见两个姨娘来了,喜的笑容满面,骑马跑回家中,他外祖母在睡午觉,两个姨娘在和丫头们做活计,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父亲正想你呢。”二姐红了脸,要拿熨斗打,吓得贾蓉抱了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骂了之后,又和他二姨娘抢砂仁吃,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众丫头也看不过……这父子二人恶不恶心?尤二姐后来嫁给贾琏做二房,因为品行先就亏了,常在贾琏面前自觉愧疚,凤姐正是常拿这“品行不好”对她心理施压,逼死她的。 还有尤三姐。有人分析说尤三姐可能在年龄还小时就被他们侮辱过,大了觉醒了以后,又要靠贾家生活,才可能做出那些古怪乖张的举动来,是为发泄,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柳湘莲悔婚之后,她毫不犹豫地自刎而死,因为她明白幸福对她是无望了。这对可悲可叹的姐妹二人,到底是谁害死的?

还有,作为一个大地主,贾珍对农民的横征暴敛,请看看“宁国府除夕祭宗祠”里写的那一段,请读读黑山村庄头乌进孝上缴租金的单子,将那单子上的东西如折合成现在的人民币要值多少?怕要值上千万吧?如按当时物价应值多少?如果照刘姥姥说的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农户吃一年的话,这些银子够多少农户生活?宁国府的庄园大概不只那一处,宁国府的正经主子有多少个? 可刘心武先生却大替贾珍喊冤叫屈,他说贾珍后来被抄家削职充了军,太无辜了,罗列的两条罪名都是牵强的……

 

 关于贾元春

 

刘先生说秦可卿的死对头是贾元春,贾元春窥探可卿的秘密,费了二十年的功夫,终于知道了可卿的底细,向皇帝告了密,因此才当上贵妃的(因为刘先生怕有人说他把生活原型与书中人物扯在一堆,因此又顺嘴说曹雪芹也有个姐姐当了妃子),刘先生说,元春判词中的“二十年来辨是非”就是这意思。从书中看来,秦氏与元春的关系仅只有她临死前托梦给凤姐暗示过元春将封为贵妃,除此之外,她二人的生活轨迹基本上是平行而没有交叉的,更不用说有冲突和矛盾了。请看推绎:元春比宝玉大十多岁,进宫时宝玉大概六、七岁(因为进宫前元春就抱着宝玉教会了一、两千字,所以不会太早;但按清廷规矩,元春也不会在二十岁之后才入宫,所以也不会太晚),贾蓉大宝玉四、五岁最多六、七岁,贾蓉娶秦氏进门时元春早在宫中,元春回家省亲时秦氏已经死去,她二人根本不可能相遇甚至可能就互不认识,即使是元春从父母奶奶嘴里得知这个人,那么要让远在宫中的女儿知道这个远房侄儿媳妇不是一般人物而加以注意,就要连同她的来路也要一同告知了,还用得着元春花二十年的功夫去辨这个是非吗? 刘先生为自圆其说,最后又加了一句:可能秦可卿是从小就来贾家做童养媳的。这说法更站不住脚,因为这不值一驳:宝玉在秦氏房中做梦被吓醒,高喊“可卿救我!”秦氏当时正在房外嘱咐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听见了,心里纳闷:“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可见秦可卿也并非是在贾家长大的。 再则,我还认为,凡古今中外的统治者,都爱用告密者,但都不会喜欢告密者,更不会把个告密者长期放在身边,因为告密者很可怕,叫人不寒而栗,宫廷后妃,讲究的是“贤、德、淑、容”,元春是以“贤孝才德”选进宫的,后来又是加封贤德妃,不知刘先生是怎样从字里行间看出贾元春是因向皇帝告密才当上贵妃的。

 刘先生又说,判词中“虎兔相逢大梦归”中的“兔”字,原是“兕”字,所以后四十回中元春死于寅年卯月的说法不合符曹雪芹的原意。但“虎兕相逢”又是什么意思呢?刘先生也没有说清楚,刘先生只说其实元春死得很惨,不是死在宫中,而是被人勒死在铁网山上。刘先生说是根据在“红楼梦”曲中的[恨无常],里面写道“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销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啊,须要退步抽身早”,刘先生特别强调“路远山高 ”这四个字。 但此曲的开始一句就是:“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这不是说元春死前还在享着荣华吗?刘先生为什么要掐去这句呢?

 虽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无论怎样的读者也不会把哈姆雷特想象成个依阿古或是弑兄夺嫂的丹麦国王吧? 贾元春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书中她仅出场过一次,那就是省亲一段。这一段的场面是极其热闹和繁华的,作者从她坐了金顶鹅黄绣凤銮舆进了家门写起,她给人的印象是端庄、典雅,代表着皇家的威仪,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直至游了园更了衣来到贾母正室,她才回到孙女和女儿的身份,止住要下跪的贾母等,“一手挽贾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满心皆有许多话,但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而已”,“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不说不笑,反到哭泣个不了,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见!’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接着又叹息:“许多亲眷,可惜都不能见面!”后来又叫小太监带宝玉来见面,“先行国礼,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元春还向父亲说过:“田舍之家,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这里有因为告密才当了皇妃的人的影子吗?

这一段对元春情感的描绘,和[恨无常]整段曲的含义是吻合的。[恨无常]应该是写她在临死前对父母亲人的思念,还有一些悔恨,所以她劝父母“须要退步抽身早”,她在封了贵妃之后曾作过谜底是“爆竹”的谜语,其中两句说:“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说明她已经对所谓富贵看透了,从她入宫到死,差不多就是二十年,这就是她“二十年来”辨的是非。判词的第二句“榴花开处照宫闱”可能是在暗示她的贵妃身份,据说当年杨贵妃爱吃荔枝和石榴,也爱榴花,爱穿绣有榴花的裙子,因而就产生了“拜倒石榴裙下”之说,此处是否是用了这个典故?“三春怎及初春景”,是说她三个妹妹(三个春)都不如她(初春——元春)这么风光,也可以引申为贾家的光景后来不如早先。“虎兔相逢大梦归”中的“大梦归”,是完了、结束了、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的意思。 顺便说一下,贾母在清虚观为元春祷福时在神前拈了三部戏,依次是:《白蛇记》——刘邦起义发迹的故事,《满床笏》——郭子仪全家当官的故事,《南柯梦》——荣华富贵最终是一场梦。这不也是“大梦归”的意思吗?评作品人物,连作品的主题都找不准,还揭什么秘!

从正统观念来看,元春在“十二金钗”中是第一个有才干的人。当初大哥早死,兄弟年幼,家族中的叔伯弟兄没有一个像样的,为了撑起这个已经开始败落的家,她离开了父母兄弟和极爱她的祖母,一个人带了个丫环就去了皇宫作女史,在宫中她不是以貌取胜,她是“才选凤藻宫”,“藻”代表文辞的华丽,“凤藻”二字正代表她的风范和气派。在贾家赫赫扬扬将近百载之后,重振家风、光宗耀祖的不是贾府这许多须眉男子,而是元春。元春是宝钗的偶像,宝钗是第二个元春,她们的志向性格人生观都相似,元春对宝钗也比对黛玉要喜欢一些。 的确,贾家这样一个家庭要长期支撑下去,是要有一个坚实的政治靠山,而刘心武说就是秦可卿!请稍动点脑筋想一想:放着自己在皇帝身边作贵妃的大女儿不靠,却去靠一个什么从废太子府里偷偷抱出来的后来才养大的公主,这贾家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如果秦可卿在贾家的存在真的危及到贾元春的地位了,请大家想一想,贾家会保谁舍谁呢?会允许世袭将军贾珍大张旗鼓地、风光十足给这么个与皇帝作对的废太子的女儿办丧事吗?

元春的死是不是很惨,我不敢说,中国从来多数有权势的男人,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何况皇帝,并且元春仅是个妃子而已,中国历史上,皇宫中的女子,不说以貌取胜的,就是才华横溢的上官婉儿、“贤孝才德”的班婕妤等,不是下场都很惨吗?总之,元春才是贾家的政治靠山,贾家最后的一败涂地,就是因为她不在了,但她是预见到的。 刘心武把秦可卿当作元春政治上的对立面来评论,以抬高秦的地位。“十二金钗“的排名,并不是以社会地位为标准的,宝钗黛玉并列第一,其次才是贾元春,最后一名是秦可卿。这排名大概是以才情的高低和在书中的重要性来排序的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秦可卿都只能排在最后而实在不能当主角。

 

秦可卿的对立面——香菱

 

提到十二钗的排名,我还要提到排名副册第一的仅在秦可卿之后的香菱,书中有几个人都说,她和秦可卿面貌身材大致相似。同样的美丽温柔、聪明能干,但两人心性却大不一样,一个由堕落而淫丧,另一个却真真实实是一朵“出于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作者是把她们对比着来写的。 香菱是“十二钗”(包括正、副册、又副册)中最可怜的女子,比晴雯还可怜,在她一生中,受的打骂最多,屈辱最多。她出身并不寒微,小时候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一生遭遇不幸,很小就被人贩子拐走,受尽打骂,后来被拐子当作货物同时卖给两家人,又引起薛蟠打死冯渊的一场官司,薛蟠把她抢走带到京城以后,不到一年,给薛蟠作了小妾,但薛蟠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过了没半个月,也没事人一大堆”,仍自己吃喝嫖赌去了。后来,薛蟠娶了夏金桂,她更惨了,“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香菱可能是夏金桂害死的。 就这么个人,一生处在逆境之中,却“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还跟不上他”,书中对她的直接描写有好几处,一处是宝玉生日,她和几个小丫头斗草,取笑打闹起来,滚进水洼弄脏了裙子,被宝玉看见,叫袭人拿自己的来给她换……这一段写的香菱,多么的天真可爱,憨态可鞠。另一处是写她向黛玉学做诗的情景,这是在薛蟠遭柳湘莲打后出门躲羞去了,宝钗怜悯她,知道她喜爱大观园,带她进来,她进了园子最先一件事就是请黛玉教她做诗。一个小姐,或一个少奶奶,要学做诗,情有可原,但她,一个自小受尽屈辱而又作了小妾的人,学诗对她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吗?学诗会使那只会唱“哼哼调”的呆霸王丈夫能对她更怜爱一些吗?但这就是她的情趣和追求,她对命运的挑战,她与秦可卿对生活完全不同的态度。

 现在有人在评论中,瞧不起香菱,说她呆、傻,不会趁薛蟠还未娶妻时就把这呆霸王控制住,把他的钱包拿过来,把他的当铺呀买卖呀都归过来自己掌管。可能秦可卿会这么做,但香菱不会,因为她是那个唱“好了歌”的甄士隐的女儿,哪怕生活对她如此不公,她依然安静温柔,依然单纯天真,依然向往高雅和不俗,在又有凤姐秦可卿、又有黛玉湘云的大观园内,她学习的是后者而非前者,而后者又是封建社会这个大环境中非主流的一面。但我说,我还是极敬佩她。香菱是有些傻气,表现在薛蟠要娶妻了,她乐呵呵的,盼望早过门,比薛蟠还急十倍,一点妒意也没有,宝玉替她担心虑后,说“只怕再有个人来,薛大哥就不肯疼你了”,香菱还反生宝玉的气,认为是宝玉在有意唐突。按旧道德来说,香菱是有“妇德”的人,可下场很悲哀。“金陵十二钗”的人物,人人都在生命的过程中尽量施展才华,无不到了极致,可无一逃脱悲惨的结果,这是人物的悲哀,是社会的悲哀,也是作者的悲哀。

 

在“金陵十二钗”之外的薛宝琴

 

    关于“金陵十二钗”的排名,刘先生曾说到薛宝琴,说薛宝琴可能是排在“副册“中较前的位置。我却认为,薛宝琴不但是在“十二钗”的三个册子之外,还是在作者最初构思之外的人物,她和邢岫烟是作者后来“补贴”上去的人物。她们的出现,是书写到中途作者感到某种凝滞了,写不下去了,需要加入一些更鲜活的人物来活跃气氛,推动情节向另一个高潮发展。 书写到中途,悲凉的气氛已经开始在大观园扩散了,宝钗越来越世故,黛玉越来越忧郁,豪爽的湘云也被自己家的和贾家的烦恼事所干扰,探春更是置身于家庭矛盾之中而周全不开,但是作者还有好多事情要写,他脑海中有一个极富诗情画意的场面要写出来,这就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还有贾氏宗祠要写,这必须要一个新来的又有资格进入贾氏宗祠的,于是薛宝琴出现了。 一夜大雪,大观园一派银妆素裹,小山坡上,立着一个身披金碧辉煌凫靥裘的美女,美女身后,一个丫头抱着一瓶鲜艳芬芳的红梅,贾母说这画面比仇英的“艳雪图”还好看,只不知仇英的画现在还有没有?

 这白雪红梅的美女,除了薛宝琴,大观园中再无人能这样,黛玉体弱怕冷,没有这精神,宝钗淡雅朴素,没有这艳丽,湘云爱做的是小子打扮……大观园里的美女,大多各有一个特定的画面:黛玉葬花,宝钗扑蝶,憨湘云醉卧芍药裀,薛宝琴就是这白雪红梅,她才是真正兼有钗黛之美的人,她既像宝钗那样的见多识广,又有黛玉般的聪明才智,她既热情,也娴雅,但她毕竟是大观园中的过客,为避免纠葛,所以早早地把她许配给了梅翰林之子,她不属于太虚幻境中的“薄命司”,大观园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与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邢岫烟也是不属于“薄命司”的人物。她是大观园中唯一的荆钗布裙,但她能跳出屈辱尴尬的境地,野鹤闲云,她的结局也是比较好的。 把她们看成是作者后来补贴上去的,我还有一个证据:与她们及家人同时进京的有凤姐胞兄王仁,这王仁是造成凤姐女儿巧姐悲惨命运的“狠舅奸兄”中的狠舅,其重点出场是在书中八十回之后,但在书的前面已略有交待,可是宝琴岫烟等在出场前却没有一点迹象。另外,在“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时,宝琴是参加的,那场面也很热闹,通过酒令又一次预告人物们的命运,但关于宝琴,其活动过程中却只字未提及,照说这么个活跃人物,会没半点值得写的地方?

 

十一 关于“康乾盛世”及其他

 

刘先生说,《红楼梦》中的皇帝是概括了康熙、雍正、乾隆三个皇帝来写的。的确,曹雪芹就是生活在那个年代,但他既说了他的故事无年代可考,那么他的皇帝就不应只包括康雍乾三人,而是所有的皇帝。现代的中国,有一股“满清热”,把康熙乾隆吹上了天,把“康乾盛世”吹上了天。不错,“康乾盛世”把中国的封建社会推上了最高峰,但又从那最高峰上很快地跌落下来,跌得粉碎。当满清王朝正在编篡《四库全书》、积极学习汉人文化、巩固宋明理学的成果时,西方以工业革命为先导的资本主义已经在蓬勃发展了,中国一千多年来在世界一贯处于领先地位的优势,就是在那时候失去的。乾隆之后不到五十年,洋人的洋枪洋炮就将中国沦落到半殖民地的地步,即使到了今天,香港虽然回归了,但谁也不敢说我们中国已经摆脱了落后,进入了世界的先进行列。已经有人说过,《红楼梦》中描述的“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过程,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盛至衰的缩影,什么“康乾盛世”,也不过是“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也值得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这么去崇拜?倒是本生活在康乾时代的曹雪芹先生,比我们现代人更清醒。

    最后,也引用刘心武先生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